表哥說道:“將砂罐擺進去,大的放中間,小的放周圍,就形成了一個土丘形,這樣饅頭蓋子才能蓋得上。”
然后接著說道“一個灶眼上頭可以放三十來個砂罐,一般燒分鐘就可以了,這火候全靠眼睛看。”
說完對李君閣說道:“這批差不多了,你們讓開一下。”
李君閣拉著阿音后退幾步,表哥用鉤子將火窯的罩子挑起來,頓時熱浪滾滾撲面而來,嚇得阿音“哎喲”一聲又往后退了一段。
李君閣看著窯口里燒得發紅的砂罐說道:“燒窯可是個苦活路,冬天還好點,可以在白天點火,人也不是那么難受;要到了夏天那就受罪了,熱死人不說,還只能夜里燒,那就惱火了…”
就見表哥將一個個罐子勾到另一個窯眼上,說道:“這邊這個眼叫釉眼,是用來上釉的。”
阿音又不明白了:“這釉水一滴上去,砂鍋不全炸了?”
表哥哥哈哈大笑,就跟聽見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說道:“你接著往下看就行了。”
將罐子擺好,表哥往釉眼加了些鋸末,然后從一個孔里往窯里加了些半生的松枝,一股青煙頓時冒了出來。
然后表哥又將饅頭蓋子挑起來蓋上,過了兩三分鐘后說道:“好了。”
阿音想了一下,突然跳了起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這釉料不是液體,其實是松煙是吧?!”
表哥說道:“對嘍!阿音真是聰明!”
說完揭開蓋子,果然釉眼里邊的砂罐一個個都變成了黑青色,表哥將又用長鋼筋將一個個罐子挑出來,對方在窯邊,任由它們慢慢冷卻。
李君閣走出棚子,在屋角撿過來一個燒廢的罐子說道:“阿音你看,罐子上釉之前是土黃色的,跟大家平時看到的煤砂罐是兩回事。”
表哥解釋道:“其實就是給砂罐表面滲上一層碳,增加強度,堵上孔眼,耐高溫,抗腐蝕,不氧化,不變色,不與食物藥材中的各種物質發生化學反應,方便使用和清洗。”
阿音又搖頭感嘆:“打死我也想不到這種辦法…這么簡單的一招,就能解決這么多的問題!祖先實在是太聰明了!”
李君閣笑道:“也不用妄自菲薄,說不定也是從經驗中得來的,拿泥巴燒制器皿,我們中國人可是大行家!”
阿音又對大舅說道:“大舅,我看那邊還有好多器形,都是干啥的啊?”
大舅拿手指指點:“這是高罐,燒水用的,這是甕口罐,煮飯用的,這是扁罐,炒菜用的,這是牛頭罐,煮茶用的,還有這是飯甑罐,酒甑罐,壺罐,…”
林林總總,有的沒有的,說了二十多樣出來。
阿音問道:“大舅,你這手藝是跟誰學的啊?”
大舅說:“這是我們夾川的老手藝了,解放前就有了,皮娃他外公傳我的…”
阿音和李君閣對視一眼,都是眼前一亮。
阿音摸出手機就開始打電話:“喂?閔鄉長嗎?我阿音啊!咯咯好吧叫閔叔…閔叔你上次跟我說你們鄉沒非遺?明明就有嘛!啥?哈哈哈真沒騙你啊…嗯,我就在你們鄉呢,在我男朋友他大舅家…哎呀閔叔你別鬧!…嗯…呃我也不知道呢,我只知道他們家還有個堂叔叫石保全在我們李家溝開船,哦知道了?對呀!就是煤砂罐,這么好項目你怎么沒報上去?…哈哈哈不用謝不用謝…不用過來不用過來,我們今晚就回去了!嗯,那我掛了啊,閔叔新年好!”
說完將電話掛掉,對李君閣笑道:“搞定!”
李君閣笑道:“你怎么河對面的閔鄉長都認識?”
阿音笑道:“上次評先進,全體鄉村干部在縣里開會認識的。”
李君閣奇怪:“你啥時候又成先進了?”
阿音說道:“就你去首都的時候,哎呀先別說這個…”
轉頭對大舅說道:“大舅啊,你這手藝絕對能報成非遺傳承人啊,申請下來后政府會給補貼的,一年也有幾千塊呢。”
大舅大喜:“哎喲還能有這好事?我還說年后把火停掉呢…”
李君閣說道:“這可不能停啊,嗯,對了大舅你這兩個窯一年能出多少罐子啊?”
大舅說道:“要歇人不歇火的話,一年下來怎么也得好幾千個吧。”
李君閣撓著頭,喃喃道:“幾千個?有點少啊…”
大舅說道:“皮娃你啥意思?幾千個還少?”
李君閣摸出手機,從網上調出幾張圖片,說道:“這玩意兒對你來說零難度吧?”
大舅拿過手機來一看:“這有啥難的!這比藥罐子還簡單!”
李君閣摸著下巴:“質地酥松,透氣性也好,保溫性強,我實在想不出來還有啥盆子比煤砂罐更適合種石斛和蘭草的…”
阿音也是眼睛一亮:“對呀對呀,你蘭場那邊不是正好要添花盆嘛?!哈哈哈這下不用找了!”
李君閣笑道:“是啊!大舅,就剛剛給你看的撇口款式,高的矮的先各來三千個,尺寸等我回去跟林叔商量下再發給你,哈哈哈哈你解決我的大問題了!”
大舅更是驚喜:“那真得加班加點干一年了,還得請人!”
就聽外公在后面哈哈大笑:“請什么人!真當我老了?!閑的骨頭都生銹了!正好松泛松泛!”
大家都是哈哈大笑,外公說道:“你們說的我都聽到了,阿音還真是福星啊,你看剛一上門來,把一家一年的生意都帶過來了,還有那非什么…”
阿音笑道:“非物質文化遺產!外公你這手藝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國家現在正在挽救的!”
外公笑得合不攏嘴:“這幾十年就沒讀過書,老了咋還跟文化扯上關系了…這話咋個說起的…”
舅媽出來喊吃飯,問道:“喲,咋都在窯口聊天呢?快進屋吃飯了。”
大舅將事情跟舅媽一說,舅媽也是開心:“還是阿音跟皮娃會想,一來就照顧我們。”
眾人進屋,外公要開好酒,李君閣生死攔住,只說泡酒就好,非要喝外公家的枸杞酒。
又說了一陣,外公這才將枸杞酒倒上,李君閣說道:“大舅這還真不是我照顧你們,是這煤砂罐東西本身就好,加上我那邊也確實需要,你不知道我那個蘭場的總監一時興起,整了一場子的石斛苗子,足足幾萬株,就算十株一盆,幾千個盆子都是要的。”
接著又說道:“加上以后每年分盆,育新苗,銷售,都需要用上盆子,這還真不是一錘子買賣,今后幾年,還要外公,大舅跟表哥多支持喲!來外公,先從你走起,今年要麻煩你們受累了!”
外公跟李君閣喝了一杯,哈哈大笑:“實在是高興!來皮娃,我們那些都是粗笨手藝,承蒙你還看得起!要是有啥需要改需要修的,你盡管提!”
李君閣笑道:“那我還真有兩句想說。”
大舅說道:“說!你們年輕人的腦子靈活,想法多,這事情還真要你提點提點。”
李君閣笑道:“提點說不上,我剛剛聽外公說了,這東西賣不出去,是因為人家嫌我們家東西粗笨,大家就沒想著要把它做精細一些?”
外公大舅表哥三人面面相覷:“這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形制…”
李君閣笑道:“與時俱進嘛,我隨口一說啊,比如這花盆,人家不是嫌粗笨嗎?那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主體都不變,就口子那里改一下,把撇口修成由厚到薄,土一裝進去,誰還看得到底下?光看撇口,那就是一個薄胎花盆嘛!”
大舅一下子明白過來:“這法子好啊!”
李君閣又說道:“如果覺得厚度不夠支撐,那我們是不是還可以把撇口修成梅花瓣?花瓣和花瓣連接的地方用泥筋支撐,既達到了加固的目的,又順便把花型塑造了出來?”
表哥閉眼一想:“對喲!這個也絕對沒問題了!”
李君閣又說道:“剛剛說的那些是一個方面,還有就是這泥料的配比,是不是就是最佳搭配?有沒有改進的可能?大家都試過各種配比了嗎?改進后是不是能得到足夠的強度又保持煤砂罐的特性?除了煤炭,再摻點其它物質行不行?這些都試過嗎?”
外公跟大舅表哥都搖頭。
李君閣又敬了大舅一杯,說道:“我們村子里的篾匠叔,光是魚竿的漆面,就實驗了不下千次,這事情確實花功夫,整整耗了十年時間!但是值不值呢?人家去年一根魚竿,在日本可是賣出了七十萬!”
外公三人聽得心旌動搖,都覺得目眩神馳,那手藝到底是個什么境界?!
李君閣又敬了表哥一杯:“這才應該是手藝人的目標,現在我們家粗笨的砂罐能賣多少錢一個?二十?三十?就算一年能做六千個,那也抵不上人家一根竿子的零頭啊!”
外公嘆了一口氣,端起酒來說道:“有道理,確實有道理啊!就怕不敢想,更怕想了不做啊!老大,乖孫,皮娃可是說到了點子上了啊!早幾十年我咋就沒聽到過這道理呢?那個時候哪種土稍為差點量,老祖先人黃荊棍兒就啪啪下來了!”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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