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能當這么多年的村長,除了自身因素外,也跟大伯母宋廣菊寬容大度不無關系,因此上李家沒這么多講究。
不過鋪山還是由男丁來完成,大姑二姑只能在墳前準備香燭紙錢什么的。
等到鋪山鋪滿,墳飄掛起,香燭祭品擺好,就該放鞭炮燒紙拜祖宗了。
放鞭炮也有講究,比如二毛那邊的老祖先人,是出服的親戚,掛墳的時候這邊也要給那邊燒燒紙錢,但是就不放鞭炮了。
鞭炮一般是直屬親人墳墓才放,較遠的旁系親屬墳墓就不放鞭炮,以示親疏有別。
大伯老爸準備了五掛鞭炮,弟兄姐妹五家人每家一掛。
鞭炮響起,紙錢燒起,灑上幾杯酒,生前抽煙的長輩還要點上三根煙放墓碑上,就該作揖叩頭了。
只要是墓主的小輩,都要作揖叩頭,先雙手放在胸前,作三個揖,算一拜,再跪下叩三個頭,然后起身,再作三個揖,再跪下叩三個頭,如此三拜九叩之后,大禮才算完畢。
小輩叩頭的時候,長輩們就要在一旁絮叨:“老祖先人,您看皮娃今年來給您叩頭了,有他在,我們鄉的荔枝今年硬是賣得好!旁邊那個是他女朋友,叫阿音,還是我們村的村長哦!接你大孫思成的班,又乖又能干,您要多保佑她們!保佑他們身體好,工作順心,早點結婚給你生個胖末末…”
每家小輩上前,都是如此這般。
然后就是燒紙了,很多小娃子都喜歡干這個,長輩就要在旁邊教:“乖孫,每張紙要扯散,這樣才燒得又旺又快…哎呀你這個娃兒!咋一坨都丟進去了,灰噴得到處都是!老祖先人難得撿嘛!這樣要不得…”
如果這時火上起來一陣小旋風,那就是老祖先人顯靈了,所有人都會欣喜莫名,直喊:“老祖先人來啦,老祖先人新年好啊!給您拜年了!”
總之,新年掛墳,與其說是寄托哀思,不如說是一場溫馨的家庭活動。
這一切搞完,大家才收拾起東西,有說有笑地下山。
來到大伯家,大家在敞壩坐下聊天嗑瓜子打牌,大伯一家開始弄飯,今天就在這里過了。
這時就不叫年飯了,因為已經步入新年了,從今天開始,家家戶戶輪著請客吃飯,就要稱為“走人戶”了。
就拿李君閣來說,今年要走的人戶,大致包括大伯,大姑,二姑,五表叔,二毛家,干兒子王曉松家,這些是最親近的,另外獵戶叔家,藥師叔,石頭叔,篾匠叔,林旺財,秋丫頭這幾家也要走到。
盤鰲鄉那邊硌豆,二狗家,也要去看看。
還有河對面大舅一家,雖然平時不大走動,但是逢年過節還是要陪老媽去一趟。
除去這些,還要加上村里結婚的,趁過年人多提前做滿十的,平時關系好的,還有些在李君閣這邊打過零工的人家,還有跟奶奶做過女工的人家,阿音李君閣平時幫助過的人家,簡直排得李君閣頭痛。
走人戶就必須有玩的了,娃子們拜完年,收完紅包轉手就被大人收走,丟兩盒鞭炮自己房前屋后玩去。
除了alice和侍rley,倆妹崽這下變小財主了,覺得這簡直是全世界最好的節日!
大人們就擺開小桌,開始打大貳,一家人窩里斗,稱為“殺家搭子”。
夾川流行的大貳是一種長條形的紙牌,小一到小十各四張,大壹到大十也各四張,其中小二七十和大貳柒拾是紅字,其余是黑字。
“殺家搭子”這個名稱來自“殺家韃子”。
當年元朝的時候,十戶漢人供養一個韃子,被稱為家韃子。
然后有個做餅的,在餅里藏一個紙條,約好“八月十五殺家韃子”起義,這才有了后來的大明朝。
因此大貳在湖南一帶還叫“跑胡子”,意為“驅逐韃虜恢復中華”。
規則跟麻將類似,不過雖然四個人坐一起,但每盤只有三個人玩,留一個不玩,那人負責“數底”。
三人摸牌,一人數底牌,底牌留十九張,然后莊家拿牌二十一張,另兩家拿二十張。
然后輪流翻牌,規矩跟打麻將一樣有吃有碰。
然后各家開始想辦法湊胡子數,至少手里有十胡以上,才能胡牌。
像三四五,六七八這種列子是沒有胡數的,必須是二“碰”一,三“招”一,“成坎”,也就是三張一樣,“成攏”,也就是四張一樣,還有大小一二三,大小二七十這兩個特殊列子才能算胡。
除了這個還有名堂,比如胡牌時手里十個以上的紅色字牌,稱為“紅胡”,一個紅牌沒有,稱為“黑胡”。
還有些“比牌”,“過張”,“八塊”等規矩。
這玩意兒比麻將還靈活,很容易區分高手和低手,高手湊搭子那叫一個快,牌一上手根據翻張變來變去連吃帶比很快就能“下叫”,萌新視野不夠開闊思路不夠靈活,只能一根筋擼到底,死等那幾張。
然后胡牌不叫胡,叫“割”,然后計算“割”了幾“胡”。
這些都是跟“殺家韃子”這個傳說相關的。
夾川農村,一到過年和辦事頭,到處都是打大貳的。
簡直是蔚然成風,雖然是一種賭博活動,最后還是被蠻州人民高票選為第一項市級非遺!
李君閣這個玩得不好,但關鍵是找對手,不一定要跑得過獅子,能跑得過幾個同伴就行!因此直接把黑白棕三位叫過來,美其名曰教學相長,沒一會就把早上發給粽粑芋頭的紅包掏了回來。
老伯也笑呵呵地跟老爸,大堂哥,大表哥坐了一桌,大伯一邊摘菜一邊笑:“大哥你都四十幾年沒摸張子了,這還理得伸展不喲?”
老伯一邊摸牌一邊說道:“規矩還是記得的,就是思維可能跟不上了。”
結果沒打幾盤,其余三位就面如土色,你這叫思維跟不上?那我們該咋說?壓根就沒有思維?!
換人換人,柿子要撿軟的捏,換你兒子來,大貳都沒有見過的人,總不能這么兇了三?
結果換了一個搞計算機人工智能的上來,那才真是徹底哭瞎了,李君閣在一邊都替老爸冒冷汗。
等到大伯喊開飯了,老爸三人才如釋重負趕緊散攤子,嗖嗖嗖就不見了人影,就剩老哥一個人在那里,一邊點數進賬還一邊自言自語:“嗯,這是一個有趣的概率問題…”
吃過午飯,大家開始沿著村路前行,又去牌坊,祠堂,村尾木樓看了看。
老伯用英文給黑白棕三師徒講解李家溝的來龍去脈和傳說典故。聽得三人連連點頭。
等到李君閣跟他們展示了一下祠堂前門樓號鼓的動靜之后,三人驚叫連連:“偉大的工藝!偉大的藝人!”
然后就鬧著要去拜訪石頭叔。
李君閣翻著白眼:“大年初一除了至親的人,一般是不走人戶的,主要是今天忌諱太多,萬一去人家家里打破一只碗,孩子說錯一句話,會留下一年的心理陰影,很尷尬的。”
阿音也勸道:“我們李家溝非遺傳承人還有好幾位,你們要想拜訪的話,等初六之后吧,到時候石頭叔要搬新房,篾匠叔要結婚,你們都能見到。還能將儀式記錄下來。”
三人這才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到村子的風情上。
安撫好三人,李君閣來到二堂哥身邊對他說道:“二堂哥,一只想跟你聊聊呢,你看昨天忙著做年飯去了,現在才有空。”
二堂哥摟著李君閣的肩膀說道:“皮娃你現在可是大忙人了,這個正月都被請滿了吧?”
李君閣笑道:“你不也是?哈哈哈,我就想問問你過完年還出去不?”
二堂哥扭頭看著李君閣,說道:“咋地?你還有生意照顧你二哥?”
李君閣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你在外邊發展得怎么樣,不好開口啊!”
二堂哥嘆氣道:“其實雨多馬上小升初了,我跟你嫂子倒是想回來守著來著,老丟老大那里也不好意思啊!”
李君閣哈哈大笑道:“這個就是你想多了。不過有父母拘著,對雨多的學業的確有幫助倒是真的。”
二堂哥撓著頭說道:“這兩年在外邊倒是掙了點皮娃,你別看我們推個小推車賣鍋盔肥腸粉,還要跟城管這些人打游擊,可這錢真不少掙啊!”
李君閣笑道:“我只是有個思路,也不知道可行不可行,我就是提一嘴啊,你看看能做就做,不能做呢,就當我沒說。”
二堂哥問道:“什么思路?你現在可是李家溝的財神爺,趕緊給二哥我指點指點。”
李君閣笑道:“指點怎么敢當,我那蘭場有個旺財叔,他媽林老太太是當年夾川大集體面館的工作人員,啊就是北門口上面那家,賣墨魚燉雞面,清湯抄手,蔥油包子那家…”
二堂哥說道:“靠怎么能不記得!那是我們夾川的老字號啊!三十歲以上的夾川人,誰沒吃過?!”
李君閣繼續道:“這半年啊,我們沒事就纏著老太太給我們做一頓打牙祭。我跟你說,她手里出來的包子面條,真是當年大集體面館的原滋原味。你跟嫂子要是有意思在夾川或者李家溝開面館的話,我可以介紹給你們!”
二堂哥掰著李君閣的肩膀猛晃:“哈哈哈二皮你可以!這老手藝都被你劃拉到李家溝來了!對了林老太太的后人呢?他們咋不開館子?”
李君閣說道:“她兒子是我蘭場的技術總監,以后肯定收入不菲;她孫子是農大的大學生,看架勢也是要走研究路子的,她這手藝要是再沒人接著的話,以后可就吃不到了…”
二堂哥拍著胸口:“我來啊!我跟你嫂子上!你聽過那句話沒?一抄二面三包子!絕對來財得很!你放心,絕對不會虧了老太太!”
李君閣說道:“那行!等過完年我就帶著你跟嫂子去和林老太太見見!”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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