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大宋的文官們比他預計的要更加敏感。
六甲神兵的確厲害。
可是在最初的震撼過去后,那些文官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甚至干脆就是恐懼,很顯然他們已經明白過來,這樣一支力量帶來的并不僅僅是勝利的希望,它還帶來了破壞規則的力量。
這就很可怕了。
它能在須臾間擊敗金軍,這的確令人驚喜,可這也就代表著它同樣可以在須臾間擊敗宋軍,它可以在幾乎眨眼間殺死兩千金軍,那么它也可以在眨眼間殺光這城內的所有官員,之前的平衡就這樣打破,文官們一百多年努力建立起來的規則和秩序上空,突然間多了一柄巨錘,一柄隨時可以把它敲碎的巨錘,而且這個巨錘還不受他們控制。
這甚至比金兵還可怕。
大宋的文官們從來不把金兵當做頭號敵人,事實上他們從來不把任何外敵看做敵人,他們的頭號敵人從來都是那些能破壞他們規則的人。
以前是武將。
所以種師道救了他們,他們反而立刻把種師道軟禁,把他那些千里勤王的忠義將士遣散,逼著他弟弟種師中去做自殺性進攻直至戰死,然后把這個為大宋征戰一輩子的七十多歲老人活活氣死,而他們這樣恩將仇報的原因其實很簡單,挽救了大宋的種師道和他的軍隊有可能威脅他們一百多年建立起來的秩序,有可能威脅文官治國的規則。
這才是他們害怕的。
至于金兵…
金兵能怎么樣?
金兵無非要錢,割地賠款都無所謂,大宋不缺地也不缺錢!
假使國家盡失黃河以南,亦不失做一龜茲國,同樣假使把黃河以北全送給金國,大宋的袞袞諸公依舊可以在江南繼續他們那優雅的生活,再繪一副清明上河圖。
但是,如果武將得勢就不一樣了。
對于文官來說噩夢就降臨了,他們必須在驕兵悍將的陰影下掙扎,說不定有一天還會出現劉玢一樣的瘋子,讓他們欲做官先自宮…
真是噩夢啊!
雖然他們其實也委委屈屈地宮了。
而現在又出了六甲神兵。
話說以前他們供著楊老仙,其實就是用這個江湖騙子穩定民心,但真要說他們相信什么六甲神兵就扯淡了,弄個假神仙糊弄老百姓,糊弄士兵,這是從古代就常見的套路,戰國時候燕軍圍即墨,田單不就是這么干嗎?
他們又不是真傻!
但楊豐真搞出六甲神兵就不一樣了!
沒有六甲神兵的郭神仙那是官員們的朋友,有了六甲神兵的郭神仙那就是官員的敵人了,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
如果說和武將的斗爭并不讓他們害怕,畢竟都是老對手,哪怕斗爭中也已經有了規則有了秩序,但六甲神兵的出現就完全讓他們恐慌了,因為他們突然發現無法把握未來的走向了,這是一個全新的對手,他們根本無法適應的對手,以前對付武將的招數都沒用了,所以當六甲神兵展現出威力以后,袞袞諸公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辦法把這支特殊的力量控制在自己手中,以御史中丞秦檜…
呃,就是秦檜。
他是御史中丞負責彈劾官員。
以他為首的御史們上奏,以六甲正兵和六甲神兵有克敵之功,不應再繼續以義軍身份存在,而是應該收歸禁軍,在禁軍中單獨設立編制,尤其是六甲神兵,更是應該直接歸殿前司所屬成為皇帝的親兵,總之不能再由國師統帥。另外國師應該交出火藥和子彈的制造之法,由工部負責此物的制造,這樣也好增加產量并減輕國師的負擔,堂堂大宋國師豈能和工匠一樣。還有就是六甲正兵搞普查明顯越權,這是戶部該干的而不是軍隊,還有就是六甲正兵軍紀混亂頗為擾民,需要兵部派員去整肅,畢竟這也是朝廷的軍隊,必須得按照朝廷的規矩,總之…
總之也算大舉發難了!
“國師,其實把這小子彈制法交給工部也是為國師著想。”
孫傅小心翼翼地說。
“哼!”
楊豐端著茶杯冷哼一聲。
“國師身份尊崇,哪能如工匠般做這些瑣事,再說國師正忙于賑濟,把這些小事交給工匠,國師可以專心管理那些難民了,官家已經下旨,戶部對國師所需務必盡心供應,話說使難民饑寒也是朝廷失職。”
孫傅繼續說道。
這就是哄著楊老仙了。
現在把糧食敞開了供應,但交出子彈制造方法,工部自己能造出子彈了,那誰還搭理這種過氣網紅,應該說大宋官員比大清官員強多了,他們已經很快就明白,國師的五雷銃不是玄幻產物而是科技產物,說到底大宋也是一個官員能夠兼職科學家的時代。五雷銃本身的確難度很高,但五雷銃使用的子彈看起來簡單得多,無非就是銅殼里裝火藥然后爆炸頂出去,那火藥毫無難度,工部本來就能造,雖然國師說工部的火藥不行,但這并不是重要,重要的是工部自己能造,銅殼看上去也很高端,但工匠也不是造不出,剩下一個鉛頭不值一提,總之…
“不行!”
楊豐端著茶杯淡淡的說道:“這過河拆橋可不好,更何況你們這河還沒過去呢!”
“國師說笑了,國師乃我大宋之柱石,我等方以國師為依靠,談何過河拆橋?只是朝廷有朝廷的制度,六甲正兵既然朝廷所養之軍,那自然也要歸朝廷管,國師神仙中人,坐而論道為民所仰才是正理,像管理這些軍漢制造那些軍械之類瑣事還應由朝廷代勞。”
一起來的吏部尚書,翰林學士莫儔說道。
“你們是朝廷的軍漢嗎?”
楊豐問身后的士兵。
“回師尊,我們是師尊的弟子不是朝廷的軍漢!”
那士兵一挺胸說道。
他們已經被楊豐徹底洗nao,當然會這樣回答,再說朝廷的軍漢很有吸引力嗎?當個賊配軍有什么好?作為大多數都是汴梁本地人還有周圍鄉民出身的六甲神兵,甚至六甲正兵們都很清楚做朝廷的軍漢是個什么下場。
楊豐笑咪咪地看著莫儔。
“國師,既然不是朝廷的兵馬,那朝廷可就不能發餉發糧了。”
莫儔同樣笑咪咪地看著他說。
這就是他們對付楊豐的辦法,如果要錢要糧,那就得成為禁軍,然后他們會派人來接管,分化瓦解威逼利誘總之這個他們有的是辦法,直到把這支軍隊變成他們控制的,如果不變成禁軍,那么就不是朝廷的兵,朝廷自然不會發錢糧,七千六甲正兵三百六甲神兵就得自謀生路,他們每一個人后面都是父母妻兒,跟著楊豐不能養家糊口自然就散伙。
至于金兵…
呃,金兵還在城外呢!
但大宋的官員有時候真不能用正常人的頭腦來理解。
就像上一次金軍包圍汴梁,種師道和李綱挑選精銳準備夜襲,結果戶部尚書李棁偷偷告訴金國奸細,雖然他的目的是為了逼種師道和李綱同意求和,可難道他就沒想過若后者打贏了更容易和談?
有這樣的先例,此刻袞袞諸公們沒過河就拆橋也就無需驚訝了。
再說金兵不難對付。
他們無非就是要錢而已,大不了割地賠款,更何況他們把楊豐這個假神仙扶起來原本就是糊弄老百姓,如今這一點已經成功,城內軍民士氣高漲,而假神仙變真神仙本來就是意外事件,就算沒有六甲神兵,他們也自信能守住汴梁,至少能守到夏天,那時候炎熱的天氣會逼退金兵,來自北方冰天雪地的金兵受不了河南的炎熱,包括上一次他們也是冬天南下,這一點袞袞諸公們心里有數。
“這樣啊!”
楊豐一臉猶豫地沉吟著。
莫儔保持著自信的笑容。
突然間楊豐一耳光抽他臉上,莫尚書慘叫一聲噴出滿口牙,好在此時的楊老仙不是過去了,要是過去這一下能把他腦袋抽爛了。
緊接著楊豐站起身猛踹他身上。
“瑪的,老子為大宋求遍神仙才請來神器,武裝起這支六甲神兵,保住這汴梁城和百萬百姓,如今金軍還在城外呢!你們這些狗東西就想卸磨殺驢過河拆橋,你們以為我是那老種經略相公可以任你們欺凌嗎?來人,把這狗東西打出去!”
在孫傅傻了一樣的目光中,楊豐一邊踹著莫儔一邊喊道。
兩名士兵立刻拎著槍上前。
那莫儔的兩個隨從同時拔出刀沖進來,但緊接著兩個槍托狠狠搗在他們后背上,就在他們倒下的時候,兩名士兵架起還在慘叫著噴血的莫儔向外走去,在門前直接抬起倆腿和雙臂面朝下向外一拋,可憐原本歷史上還給張邦昌做過幾天宰相的莫狀元,一下子摔在堅硬的地面上,那張原本風度翩翩的臉狠狠地向前擦了一段,后面的孫傅下意識地一捂臉。
“孫相,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楊豐帶著一絲獰笑轉過頭問孫傅。
“沒有,沒有,在下只是來看看國師這里還缺什么用度。”
孫傅毫不猶豫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