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焦炭就能煉出好鋼嗎?肯定不能,煉鋼是用不到焦炭的,高爐煉鐵才用焦炭做燃料。簡單講述就是把焦炭、鐵礦石、石灰石按照比例一層一層的堆放在高爐里,利用焦炭燃燒的熱量把礦石里的氧化鐵還原出來形成鐵水,流到高爐底部,剩余的礦石雜質從高一些的出渣口排出。
在這個過程里,鐵礦石和燃料是混在一起的,二氧化硅可以由石灰石反應排出,但其它雜質就排不出去了,尤其是燃料中攜帶的雜質。
煤炭經過干餾之后變成焦炭,大部分雜質已經被排出,所以用焦炭煉出來的鐵相對而言會純凈很多,比較好控制含硫、含磷、含碳量,對后期繼續煉鋼有至關重要的意義。
其實用木炭也可以,但木炭得大量砍樹。工業革命的時候英國人為了煉鐵快把島上的樹都砍光了。而且木炭也不如焦炭熱值高、方便制造,所以洪濤決定一步到位,直接先煉焦,再琢磨大煉鋼鐵的事兒。
煉焦還不僅僅是為了高爐煉鐵,它的副產品煤焦油和煤氣也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現在再想開著戰艦滿世界去搜刮石油是不太可能了,內陸倒是產油,但也僅僅是聽說,具體產量、產地和運輸條件都不清楚。
估計在沒看到切實好處之前,皇帝和大臣們也不會投入巨資給自己建造一條運油專線的。所以想用平爐煉鋼,就得找到一種能替換重油的液體或者氣體燃料。
巧了,煉焦的主要副產品里就有兩種合適的,煤氣和煤焦油。煤氣可以直接用,煤焦油經過酸洗、堿洗和分餾之后,汽油、煤油、柴油、瀝青、石蠟之類的化合物就都不是夢了。
那離心鼓風機和蒸餾釜是干嘛的呢?鼓風機不用問了,它是煉鐵和煉鋼的重要部件,同時還可用于鍛造等工作。先弄個小型的看看效果,經過熟悉和改進之后,隨時都可以再弄水輪驅動的大型鼓風機。
蒸餾釜和冶煉行業沒什么關系,但它可以提純酒精。這玩意用處很多,稀釋之后是救死扶傷的靈丹妙藥,還是一種用途很多的化學原料。
至于說這些東西什么時候會用上、干什么用,洪濤其實也沒有成熟的想法。他還是那個老習慣,閑著沒事兒的時候能多搗鼓點就多搗鼓點,誰知道哪塊云彩有雨啊,閑了置忙了用嘛。
最主要的是煉焦并不用單獨建立,烏金行本來玩的就是煤炭加工,做蜂窩煤捎帶手煉焦太順理成章了,場地和人員都不用單獨找,唯一的難題就是這座中興爐好不好用。
理論上肯定沒問題,這玩意在后世一直用到7、80年代還在發揮余熱。可實際上任何一個小的參數變化都會影響焦炭的質量,最終到底會煉出什么玩意來誰能打包票呢。
三天、僅僅三天!彭大就在不耽誤水磨和水碓工程進度的情況下,把離心式鼓風機造出來了。這次他沒敢在上面刻刻畫畫,但并不意味著追求就降低了。每根木料的邊邊角角都被削磨得無比光滑,不見一個死角,然后還弄了三條厚厚的上好牛皮帶。
“老彭啊,我光聽說有話癆,從來還沒聽說過有手癆,今天你算是讓我開眼了!”洪濤能怎么說?再罵人家一遍?自己都覺得不合適,只能是長嘆一聲,再說點小怪話了。
“官人如果嫌簡陋,小人還做了一副木箱,只需拔掉幾個木銷即可裝箱。此物重不過50斤余,一頭驢子就可駝負。”
什么叫話癆、什么叫手癆彭大都不懂,他已經習慣聽不懂駙馬的話了,又沖身后招了招手,立刻就有幾個小徒弟抬上來兩口大木箱。明顯也是新做的,上面刻滿了花花草草,要是再刷幾十遍大漆,當嫁妝毫無問題。
“你們幾個聽好,和師傅學手藝要認真,但不許學他這些刻畫手藝,以后誰敢在物件上亂刻,我就剁了誰的手指頭!”
冥頑不化,這就是洪濤給出的評語,但看在這架鼓風機做得又快又好的份上就不罵了吧,罵也沒用。
光樣子好不代表好用,怎么試呢?好辦,水虎翼營房隔壁就是造船廠,里面有現成的鐵匠作坊,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唄。
“神了…神了…不愧是宮里的大匠!”駙馬和頂頭上司交情不錯,兵將們自然不會攔著,離心機順利的裝到了鐵匠爐上。不到五分鐘,鐵匠就對著彭大低頭認輸,心服口服。
也不用繼續用鐵塊測試了,只需看看火焰和石炭的顏色他們就能知道爐內大致溫度。這種新式的鼓風機不僅省力,風還硬。
“莫要胡亂安排,此物乃是大官人的獨門絕技,怎可算在小人頭上。趕緊拆下來裝箱,休要弄壞!”
彭大也服了,他雖然不懂鍛造,卻也知道溫度對鐵匠而言至關重要。既然這么重要,自然不能讓外人學了去。火炕可以熱銷,鼓風機想來也可以,他也琢磨著是不是能混個爵位光宗耀祖呢。
“哎,先別拆,就留在這里用,往后烏金行免不了還有麻煩人家的時候。此物也并不完善,有時間了你多琢磨琢磨該如何改進,能不能再做大一些,或者像水排那樣連在一起運作。另外從飛鷹具到算盤,還有水磨、水輪、水碓、鼓風機,所有經你手的物件和活計,都要有文有圖的詳細記錄下來,務必讓人能夠看懂。”
洪濤造出這個玩意不是供著的,也不打算去申請專利,不使用怎么知道優缺點、怎么改進呢。
此時的工匠們哪兒都好,就是受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思想影響過重,太注重隱藏手藝,這樣不利于知識的傳播和完善。
有好東西都藏起來不示人,萬一哪天死翹翹了,這套經歷了幾十、幾百年由幾代、十幾代人總結出來的先進經驗也就算全白干了,啥也沒留下。
“…小人…字寫得不好…”駙馬的這個要求其實并不算過分,可彭大的表情卻異常尷尬。
“官人我的字更差,這又不是…蓮兒,回去之后告訴許東來,他多了一個工作,負責記錄大家的口述。帶著孩子們,他們應該從小就見一見將來努力要成為的人,那將是他們的榮幸。諸位不要惶恐,你們所說的每個字、每句話都將刊印成書,然后被珍藏在昭文館、集賢館、司天監和國子監中供后人認真攻讀,從中汲取營養、獲得靈感,并以此為基礎更進一步。這比彭大算盤、大頭水和什么爵位都重要。后人有可能記不住有位瘋駙馬,但會記住你們,因為他們每天吃穿住行都離不開你們現在所做的一切…”
剛開始洪濤還沒反應過來,但很快就明白了那種表情是因為什么。這些工匠的手藝來自口口相傳和刻苦的磨練,他們認識一部分字,那也是因為看的太多,但會寫的字很少,并以此為恥。
哪怕他們能照葫蘆畫瓢的刻出精美的銅模、哪怕他們能造出可以改變整個世界并讓王安石、蘇軾都為之傾倒的印刷機,卻為認字不多、寫字不多而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