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丹一聽這話,臉上不動聲色,問道:“先生所言之金,莫非是黃金?”
蔡澤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道:“大王明鑒,澤所求者,正是百鎰之黃金也。”
趙丹聽了心中不由暗想:“看來這蔡澤真的是非常自信啊。”
在這個時代,“金”通常指的是青銅貨幣,也就是什么鏟幣刀幣之類的,千金萬金什么的通常也指的是等量的青銅貨幣。
但是用到“鎰”這個單位的時候,金一般指的就是黃金了。
所以趙丹和蔡澤方才有了那么一番應答。
《孫子兵法·軍形篇》曾經有言:“故勝兵若以鎰稱銖,敗兵若以銖稱鎰。”
“鎰”、“銖”還有“兩”等這些詞語,都是如今戰國時代的度量衡單位。
由于各國度量衡標準不同,因此在換算標準上也不同。
從趙國的度量衡標準來說,一鎰等于二十四兩,那么一百鎰就相當于兩千四百兩。
兩千四百兩的黃金,蔡澤這小子是真特么敢獅子大開口啊!
當然了,如今趙國的這個“兩”,比起后世的“兩”來說是完全不能劃等號的。
但即便如此,這也是一筆可以稱得上豐厚的巨款了。
要知道如今的趙國政壇大人物,趙丹的心腹親信內史虞信,當年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是被趙丹賞賜了百鎰黃金,第二次見面直接官封趙國中尉,爵至趙國上卿。
蔡澤這樣子開口,完全就是把自己當成了第二個虞信啊。
可以說是非常自信的了。
如果不是因為趙丹知道這位蔡澤在史書上的事跡,那么單單這么一番話就足夠給蔡澤安一個“自命不凡夸夸其談”的第一印象了。
難怪這家伙在燕國和魏國都得不到重用,估計是那兩位國君覺得他除了長得丑之外,還特么喜歡瞎吹牛…
趙丹咳嗽一聲,正色道:“先生可知百鎰黃金并非小數目?”
蔡澤同樣也是正色以對,道:“澤敢問大王,若百鎰黃金與除去范睢相比,孰輕孰重?”
趙丹道:“自然是除去范睢為重。”
雖然趙丹早就知道范睢這個家伙的結局,但是如果能夠盡快的除掉范睢,那趙丹當然還是樂意的。
從歷史來說,等到范睢死后秦國再出下一位名相,那都是秦始皇時期呂不韋上位的事了。
雖然趙丹目前和范睢的交鋒之中看似都占據了便宜,但是不管怎么說,范睢還是早死早超生,換點平庸的秦國相邦上位吧。
所以趙丹又道:“若是先生能夠除去范睢,那么百鎰黃金自然不成問題。然而寡人想要請問先生,若寡人真將這百鎰黃金賞給先生,先生又該如何為寡人解決這一心腹大患?”
蔡澤得意一笑,捋了捋頜下的胡須,道:“敢教大王得知,澤若除去范睢,只需這一張伶牙利嘴足矣。”
趙丹示意自己洗耳恭聽。
蔡澤道:“自商君變法以來,歷代秦國國君皆重威而不懷德。臣子有益于秦則用之,不得益于秦者則棄之殺之,此為秦之弊病也。前有商君被車裂,后有穰侯被毒殺,莫不如此。”
“范睢此人,先助秦王稷驅逐四貴于前,又獻遠交近攻于后,原本極得秦王稷之信任。然則自長平之敗以來,范睢之計連遭挫敗,已是威望大失也。如今大王命三晉聯軍出兵河東,秦國主力卻遠在楚境而難以回援,河東失陷已是無可逆轉。如此一來,秦王稷必不能信范睢如前矣。”
“故此,大王只需予澤百鎰黃金、馬車仆人若干,澤必能入咸陽而說秦,令秦國君臣徹底離心,范睢必定相位不保,亦不復為大王之患矣!”
蔡澤這一番分析滔滔不絕,讓趙丹聽起來也是暗暗點頭。
不得不說,以蔡澤如今這種底層知識分子的處境能夠看出這么多東西,已經是非常出色且難得的事情了,難怪能夠在史書之上留名。
所以趙丹也不墨跡,很快就開口對著蔡澤說道:“以寡人來看,先生之言,寡人當可信之。”
蔡澤一聽此言頓時大喜,對著趙丹行禮道:“既如此,那澤便謝過大王!”
然而趙丹的話并沒有說完。
只見趙丹大有深意的一笑,繼續說道:“只不過以寡人之見,先生之目的,恐怕并非是想要幫寡人除去范睢這么簡單吧?”
蔡澤臉上的笑容頓時微微一僵,開口道:“大王說笑了,澤的意思其實乃是…”
“夠了。”趙丹打斷了蔡澤的話,道:“先生的意思,寡人其實已經非常清楚了。而且請先生放心,先生所要求的百鎰黃金、馬車奴仆這些對于寡人來說統統都不是問題。但是——”
趙丹刻意的拉長了一下音調,深深的看了蔡澤一眼。
蔡澤原本還微笑和趙丹對視,但是慢慢的就笑不出來了。
又過了一會,蔡澤的頭上開始冒出了冷汗。
直到這個時候,趙丹才緩緩開口說道:“寡人希望先生知道的是,和寡人還有趙國為敵,從來都不是一個好選項。”
蔡澤聞言松了一口氣,慌忙道:“唯。大王所言甚是。”
趙丹面無表情的看著蔡澤的這一臉慌亂模樣,心中暗自好笑。
對于蔡澤那一開始的裝逼范,趙丹的心中其實多少是有些不爽的。
想要跟寡人耍心機?
還想把寡人當成冤大頭,最終成為汝蔡澤上位的大推手?
做夢!
汝蔡澤的那點小小圖謀,寡人早就看得清清楚楚的啦!
現在不敢再跟寡人裝逼了吧?哼哼。
不過既然蔡澤現在也已經認慫,那么趙丹倒也不為己甚,便道:“若先生無事,那便先行到館驛之中歇息,稍后自有人將先生需要之物送到,只希望先生莫要忘記寡人今日之言才是。”
蔡澤不敢多說,唯唯諾諾的站了起來,徑直出殿而去,卻是再沒有了剛才在趙丹面前指點江山的風范。
直到走下龍臺的臺階,雙腳踏在了大地之上后,蔡澤才敢回頭看了一眼身后這座高大無比的宮殿,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心中暗自感慨。
“都說這趙王丹英明神武,如今一見果然不凡!有此明君,何愁趙國不能稱霸于諸侯?”
蔡澤突然有些猶豫。
要不——就干脆留在趙國算了?
左思右想,蔡澤最終還是一咬牙,發狠道:“罷罷罷,既然吾早有謀劃,那么又何必如此前瞻后顧?只管入秦,等到他日再做打算便是!”
蔡澤衣袖一揮,登上早已在龍臺殿下等候多時的馬車,朝著趙國的館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