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山,金霞洞。
楊戩此時正盤坐在山崖旁,靜靜的修行,等待著佛門與他回信。
身后的蓮花池旁,一身金紅色短毛的猴子靜靜的躺在那,紫霞則在山崖邊上的小樓中走來走去,打量著瑤姬與小嬋兒曾生活過的地界。
不過幾個時辰,孫悟空已然傷勢痊愈,元神的損傷也恢復了小半,顯然這天生靈體確有獨到之處。
等他睜開眼,入目的則是裊裊仙霧,青山白云兩相倦,空谷一葉悠慢慢。
一張小臉從旁邊湊了過來,占了他大半視線。
身著云衫的小仙子,在好奇的打量著有些狼狽的猴子,而后開心的扭頭喊了聲:“師父!他醒啦!眼里沒黑氣了!”
猴子突然露出兇相,小仙子靈巧的跳開,也有點后怕的眨著眼。
這兇相,不過是下意識的自我保護罷了。
一聲冷哼從旁傳來,孫悟空立刻循聲看去,瞧見了在崖邊坐著的身影,目光先是一凝,而后反倒認命般放松了下來。
楊戩背對著他,問了句:“孫悟空,你可記得你之前做過什么?”
沉默片刻,猴子淡定的回了句:“記得。”
這口吻之中的淡定從容,讓楊戩反倒有些不好問話了。
“可有懊悔?”
“并無懊悔。”
“哦?”楊戩轉過身,注視著孫悟空,后者卻不與楊戩對視,反而扭頭看向了別處。
一旁的紫霞忍不住斥責了幾聲:“你這齊天大圣當真不識好歹,是我師父將你救了回來;你為邪魔所控,師父還費心為你洗凈了元神,更是為了不傷你根骨,特意多耗費了修為!”
孫悟空嘴角一撇,對楊戩拱拱手,有些沒正形的道了句:“是嗎?多謝。”
楊戩并不惱怒,反而露出少許笑意,在懸崖邊踏出一步,出現在了孫悟空身前。
此時低頭看去,猴子的面容上掩不住的失意,卻又強撐著最后一份顏面。
或許在楊戩看來,這猴子剛好是在叛逆期的少年人吧。
“西游劫難應當是走不下去了,”楊戩道,“我救你并不是為了讓你回報我什么,只是不忍這天地間少了一個應劫之人。孫悟空,你應當明白我所說應劫是何意。”
“那些暗中算計我的邪魔?”
孫悟空冷笑了聲,話語中帶著刺,“二郎真君應當無所不能才對,怎得,還懼怕這些邪魔?”
楊戩想了想,點頭道:“有些怕。”
孫悟空話語一頓,皺眉凝視著楊戩,見楊戩面色坦然,卻有些不能理解楊戩如何說出的這三個字。
“怎么,我就不能有怕的人或是事了?”楊戩雙手揣在袖子中,笑的一團和氣,“我有很多弱點,不過大多被我克服了。但比起那些邪魔之中最強之人,我實力遠遠不如,這就是最大的弱點。”
孫悟空默然不語,只是緊緊閉著嘴。
楊戩繼續道:“你師父我也認識,他說起過你許多次。”
“師父在哪?”孫悟空突然蹦了起來,下意識就去要抓楊戩的衣領,但動作到了一半就強行忍住了。
楊戩在正面且輕松的擊敗過他,猴子就算心底再傲氣,也有一份對強者的敬重在。
“他不會再與你相見了,”楊戩輕嘆了聲,“他在閉關,為了今后抗擊這些邪魔的侵襲。”
猴子頓時悵然若失的站在那,目光有些渙散,像是剛抓住了一絲希望,這份希望卻頃刻間再次崩碎。
一旁紫霞小聲嘀咕了句:“就你這般模樣,你師父會見你才怪。”
孫悟空怒目而視,紫霞聳聳肩,一臉的無所謂。
真要論起來,咱還是你大師姐,兇什么兇!
楊戩又道:“你可是覺得自己受了屈辱,卻無處發泄心中怒火?又或是覺得這天地生養了你,卻無法教你如何行事,心底總不免有些憤慨,可對?”
“哼,”這就是猴子的唯一的回應,他扭頭找了塊石頭跳了上去,坐在那看著蓮花池出神。
“也罷,在此地清凈幾日吧,想想今后的路如何去走。”
楊戩輕嘆了聲,手指在地上一劃,孫悟空身周十丈頓時被玄罡禁錮。
后者對此全無反應,只是對著蓮花池出神。
“師父,”紫霞對楊戩做了個鬼鬼祟祟的手勢,楊戩會意,兩人走到了崖邊。
猴子沒醒過來之前,楊戩已經將孫悟空和他們師徒的牽扯告訴了紫霞,紫霞倒是與楊戩商量了些對策,只是礙于眼界,也沒什么有用的意見。
兩人到了崖邊,紫霞小聲抱怨了句:“師父偏心,對他怎得這般寬容。”
楊戩啞然失笑,“他是菩提老祖的弟子,你是我的弟子,我對你自然要嚴格些,免得出去丟了為師的面皮。”
“行吧,我反正也是被師父師母扔下的苦命,”紫霞幽幽的一嘆,踮腳看了眼蓮花池的方向,輕輕眨眼。
楊戩問:“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鬼點子,說出來聽聽。”
“師父你看這位齊天大圣小師弟,是不是在擔心他就此消沉,沒了斗志。”
“唉,”楊戩也嘆了聲,“原本覺得,西游劫難剛好能讓他磨礪心性,為人處世圓滑一些。而且借著西游劫難的功德之力,也能打開他的天地枷鎖,讓他在大劫之前有沖圣位的機會。可惜…”
“被那些至強者算計了對嗎?”
“不錯,”楊戩笑著點點頭,“對方也不是狂妄尊大之輩,這般敵手,倒是頗為棘手。”
紫霞抿抿嘴,站在那一陣思索,“那,師父,還有沒有其他辦法幫小師弟快點成長起來的?”
“所謂捷徑,大多都是讓自身承受苦難磨礪…”
楊戩思索了一陣,隨后搖搖頭,“現如今,打開最后那道天地枷鎖對他而言只是壞事,須得讓他自己去領悟。當年意氣風發的齊天大圣,如今須得沉淪一段時日,這對他來說才是最好的歷練。”
“可趕不上大劫了呢。”
“至強者要毀滅洪荒,或是洪荒要戰勝這些強敵,怎會是一日之功?”
楊戩輕笑了聲,剛要趁機教育一番紫霞仙子,眉頭卻是突然一跳。
這似乎,是天地間出現了某種大事的征兆。
楊戩抬頭朝著北方望去,那里有一股道韻,正從至強者設下的結界之中溢出來,而后在北海上空緩緩凝聚。
兩個時辰前,北海幽冥澗最深處。
楊戩當日夢中神游此地,雖沒有看到確切的畫面,但大概的情形所見俱為真實。
幽冥澗兩側山壁上陳列著黑壓壓的大軍,這些人氣息平穩,修為最次的都是真仙之流,重重疊疊、數量無法統計,但絕對是一股無比可怕的力量。
而在幽冥澗底,先是不可計數的金仙與大羅金仙,而后便是數以千計的準圣強者…
修為不盡相同,面龐不盡相同,甚至還有不少當世大能的故友、同門、師長、親屬,但此時都在此地等待著再次沖回洪荒天地。
曾經被洪荒所淘汰的這些失敗者,將會以終結者的身份再次降臨,這似乎是某種‘大道’之理,但在常理而言,委實太過匪夷所思。
所幸,此地雖有不少巫族高手,但或許是因為盤古血脈之原因,那十一名所為的祖巫有些奇形怪狀,雖有當年十二祖巫的道韻與神通,卻可斷定并非當年祖巫之復生。
這些存在,不過是某種大神通下誕生的傀儡罷了。
而在最深處,那道連接天地幽冥的巨大旋風前,一座金字塔狀的矮山靜靜聳立著。
矮山最底層有九人,分作三角排列,各占一狹小的洞府。
這九人,乃是原本曾在洪荒驚艷一時、最后卻含恨隕落的天縱之才,如今他們即將再次降臨洪荒,卻被直接賦予了圣人境的實力…
至強者如何做到的,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九人的出現,或許會對洪荒此時的修士產生巨大的沖擊。
九人之上則有四處洞府,自然就是五行尊者剩下的四位了。
而在四洞府之上的山巔,那個曾和楊戩直面相談的至強者盤腿坐在一張蒲團上,五心歸元,在那靜靜的修行。
仿佛此間種種都與他無關一般。
“玄奘?西游?”
第九口中輕輕低喃了兩聲,睜開眼來,像是從虛空之中聽到了誰對他訴說之前洪荒發生的小小變故。
這變故雖小,但其意義卻頗深。
其他人已經迫不及待開始動手了?
至強者嘴角的笑容帶著幾分嘲諷。
看來,上次他失手被盤打成重傷,讓本該覆滅的太素留下了火種,以至于修道大世在極短的間隔之后再次出現…這般結果,依然讓首領有些不滿。
然,太素之戰,他獨自一人暗中降臨,巧施算計,融入大世之中攪亂風云,最后硬是覆滅了整個太素。
這般功績,他們幾個或許并不會放在心上吧。
“至強…”
第九低頭注視著自己的雙手,手心綻放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大道。
歲月已經太過久遠,久遠到他已經遺忘了很多事,甚至也早已忘記了自己的名字、道號。
“罷了,不過幾年空當,不過損失小小的勝算,最后贏的依然會是本座。”
像是決定了某件小事,第九至強手指輕輕敲了下蒲團旁的石板,下方頓時飛出十數道流光,跪在了矮山之前。
“誰去呈遞戰書?不日與洪荒開戰,橫掃太素余孽。”
下方十幾道身影頓時震動莫名。
片刻后,一道身穿玄色長袍的青年持著一方玉碟,自矮山出發,朝著幽冥澗外側緩緩飛去。
一路上這些目光空洞的復生者見到此人,大多神情震動,也有不少此人的‘前輩’面色冷漠,并不認識這是誰。
說著青年之外相,身形修長、面容英俊但蒼白無血,丹鳳眼、高挺鼻梁,脖頸頗為修長。
他身周環繞著淡淡的霧氣,霧氣之中似乎有九團詭譎的妖火,等他到了大羅金仙、金仙聚集的地段,有半數大軍自發對他匍匐跪下。
這是對昔日王者的敬畏。
待他飛出幽冥澗,阻住洪荒圣人的至強結界并未阻礙他的行動,讓他飛到北海之上,站在漫天黑氣與無邊瘴氣之下。
放出氣勢,一條有些恐怖的大道硬生生的擠進洪荒道則之海,讓天地震動、風云失色,讓無數守在北海之地的修士勃然變色。
“圣人!”
“他們出來了!”
不等洪荒大軍有所行動,這人在空中一陣大笑,那身影卻詭異的出現在數萬里內所有修士的心底。
一些修行有些念頭的修士失聲驚呼!
不少參與過上古之戰的人族大修更是面無血色,像是見鬼了一般。
“哈哈哈哈!”
猖狂的大笑聲,詭異、刺耳,又帶著一絲絲輕蔑。
“洪荒,你們的皇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