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俱蘆洲之北,便是無垠北海。
楊戩自那日從地府回返,便直接趕到了北海之濱,探尋幽冥澗之所在。
記得白澤老前輩說過,他也是偶然之中在一處玉棺中將六丫挖出來的,這次估計也是這般。
雖不知六丫為何每次都是這般出場,但后土娘娘這么說了,楊戩依言做就是了。
北海大部分區域常年冰封,據說北海泉眼乃是天地九污泉中的冰寒之根,不少修行冰之道的仙門便坐落在北海。
也正因如此,北海的寒氣鎮住了北俱蘆洲的瘴氣,此地倒是不用受瘴氣荼毒。
讓楊戩最驚訝的卻是,北海之濱竟也生活著不少人族;這些人族還是部落的形態,依靠打獵捕魚耕種為生,雖說不上興茂,但有一些仙門關照,日子倒也都能過的去。
這些仙門自是為了收徒才會照看這些部落,也并非是完全出于好心。
楊戩并未顯露蹤跡,乘著一座冰山,在北海海面上隨波逐流,不斷用神識探查海底。
幽冥澗,聽名字,應該是海底的海溝之類的,能和地府想通,說不定會有種種詭異…
“這一片汪洋…”
楊戩有些犯愁,半個月之約已經過了一半,他連幽冥澗的影子都沒見到。
去這些仙門中打探一番?
楊戩思索再三,決定先詢問一下自己熟悉的道友;梅山六友不用說了,他們基本沒離過梅山萬里,每天想的都是攻打梅山。
大昂雖是巫族之人,可在楊戩觀察之下,巫族的部落都集中在北俱蘆洲的南側,北面并沒有太多巫族的足跡。
再說了,大昂本身就有點渾…
于是,楊戩只能打起這些仙門的主意。
說起仙門,當然要找老哥呂純陽問問,楊戩于是修書一封,用傳信玉符發了出去,詢問呂純陽幽冥澗在何處,若是呂純陽不知也給他個回信。
沒想到,一日之后,一劍自南而來,上面站著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英俊道人,尋到楊戩后,當即咧嘴一笑。
“你怎么跑北海來了?”
“老哥你本就在這邊?”
“我是在中神州趕過來的,”呂純陽嘿然一笑,背劍,落在楊戩身側,一屁股坐了下來,長長的舒了口氣。
楊戩也是心直口快:“咱倆交情這般莫逆?我一封信你便跑過來了。”
“我呸!無量天尊…戒怒戒嗔。”
呂純陽掐了個法印,瞪了眼楊戩,“對你的事我可是每件都放在心上的!其實,也是隨便找個理由跑出來躲躲,那山里,是越來越不能呆了。”
楊戩笑道:“為何不能呆了?難道是有什么域外天魔?”
“天魔倒是沒有,心魔倒是有一頭,”呂純陽嘴一撇,雙目之中有些惆悵。
楊戩當下心中了然了,呂純陽這是在說他這一世的師父,那個姓何的仙子…
楊戩沉吟幾聲,道:“老哥,我輩修士,其實不用多在乎這些。拘泥于此,束手束腳,反倒失了本心,有損道行。”
“哼,”呂純陽沒好氣的翻翻白眼,手指滑過自己鬢前兩縷長發,“那我問你,假若你師父是女子,對你恩重如山,將你慢慢養大,又要你娶她為妻,你如何自處?”
“娶啊,”楊戩果斷答了句,“師命如山。再說,你又不是沒帶著前世記憶。”
“那不一樣!”呂純陽突然神情有些激動,“我不怕自己被人戳著脊梁骨謾罵,可我前世是天庭東王公,天上地下無數人都在等我的笑話!若我娶了我師父,她的名,她的聲,必會被人恥笑,萬世流傳!”
楊戩默然,輕輕點頭。
呂純陽舒了口氣,嘴角帶著苦笑,“而且你說,若我娶了她,當喊她師父,還是娘子?”
“道友吧。”
“你啊!我就不該對你說這些。”
楊戩灑然輕笑,在玄龜帶中拿了兩壇仙釀,扔給了呂純陽一壇。
“幽冥澗在哪?”
“此處往西北再有三萬里,萬年玄冰之下,那里是除卻北海海眼之外,洪荒最幽冷之地。”
呂純陽拔開酒壇的塞子,仰頭灌了一大口。
寒風并著酒水入嗓,讓沒有用法力抵御的他一陣咳嗽,雙目都有些泛紅。
楊戩知他有心事,此時已知幽冥澗在何處,想著急也是急不來,便陪他喝酒說些心事。
呂純陽心中有情難以割舍,修為已困頓三千年不得寸進,這對修士來說,著實是一種折磨。
楊戩也沒法勸他,此事只能讓呂純陽自己去想明白,誰勸也勸不得。
在冰上飲酒,也別有一番雅致。
呂純陽醉酒后舞劍高歌,楊戩召出熟睡的哮天犬,舒服的靠在哮天犬的背上,躺在那含笑看著。
獨鳳舞天九,劍過五華洲。
斷腸何須酒?仙人知我憂。
是夜,星空璀璨,那條長長的銀河懸在天邊,而冰山周圍的這平靜的海面,又將星空映了一遍。
呂純陽抱著劍,依在哮天犬另一側,酣然大睡。
楊戩卻醒著,看著天上的璀璨星辰,心中想著種種念頭…
他有小嬋的兄妹之情,有瑤姬的母子之情,更有師父的師徒情,而男女之情,他和心珂,似乎總缺了點什么。
用后世的話說,應當是缺了‘激情’。
一切仿佛順理成章一般,自己對心珂有些許仰慕,心珂也對自己有幾分敬重。
或許是因他們兩個最開始并非是因‘遇見’而相戀,兩人之間的感情,也有太多牽扯吧。
龍宮…
楊戩突然意識到,他對迎娶心珂的事不感迫切,也夾雜了許多心中的不愿。
他還未體會過真正的愛戀,就要早早的成家了啊…
“也不錯,”楊戩緩緩閉上眼,聽著呂純陽的鼾聲,假寐片刻。
呂純陽醉酒一場,清醒時已是來的第六日;楊戩眼看和后土定下的半月之期就要來臨,但呂純陽并沒有要走的意思,自己也不好催他離開。
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他呂老哥堂堂東王公轉世,就不要面皮了嗎?
楊戩便問:“我要去幽冥澗一探,老哥你去不去?”
“去,反正左右無事,跟著你或許還能混點好處。”呂純陽嘿然一笑,一副賴定了楊戩的架勢。
楊戩沉吟些許,雖說不想讓呂純陽卷入此事,但只是見一見六丫,應該也沒事。
嗯,等六丫現身的時候,讓呂純陽閉上雙眼就是了。
呂純陽問:“什么時候動身?”
“今夜吧,”楊戩算算時間,或許過了今夜子時,六丫就會出現在海底,對自己露出那純真無害的…傻笑。
“哈。”
“你笑什么?”
“沒事,想到了一位故人,”楊戩看了眼呂純陽,“這次來幽冥澗,便是為了找她的。”
此言一出,呂純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話輕易說不得,楊老弟你可知幽冥澗是什么地界?”
“我若知道,怎得還會問老哥你。”
“行吧,我與你說個明白,”呂純陽指著西北,“幽冥澗,澗底同往幽冥界,其實這里是三途河的終點,也是冥界死氣、陰氣凝聚之地。你可知,幽冥澗中多什么?”
楊戩搖搖頭,仔細聽著。
“尸修!而且還都是些隕落之后的長生道人,化作的尸修!”
“尸修?”楊戩立刻想到了師父講過的幾個典故,“旱魃?”
呂純陽也愣了下,思索少許,便道:“你所說的旱魃只是洪荒中較為出名的尸修罷了,不過她并非最強的尸修,在幽冥澗中也去不得最深處。”
“尸修中,有準教主級的強者?”
“那倒是沒聽過,但尸修都是修肉身,他們本是死去之靈,將自己邁入冥土之中,受幽冥界鬼氣、陰氣滋養,漸漸尸變…”
呂純陽將這些如數家珍一般盡數說來,待說道,當年天庭派軍討伐尸修,反被幾名力大無窮、刀槍不入、肉身強悍的大羅境尸修打的潰不成軍,呂純陽話語一頓。
“若說爭斗,你也是肉身強橫,倒是不懼他們。”
楊戩淡然一笑,站在那自有高手之風范。
“晚上小心些便是了,”楊戩如此說了句,呂純陽見他心意已決,也只得點頭。
呂純陽問:“你那故友,莫非便是尸修?”
“不是,當然不是,”楊戩矢口否認,想了想,“關于她的事,老哥你最好莫問,見了她也不要多看。”
“為何?”
“怕你惹禍上身,”楊戩語重心長的說了句,呂純陽倒也沒聽過楊戩的這般口吻,當下鄭重的點點頭。
是夜,兩人離了冰山,化作兩道流光,入了北海,直奔幽冥澗而去。
約莫半個時辰之后,他們便到了地界,抬頭一看則是千丈厚的寒冰,低頭看去,千丈之下是一處海中斷崖,兩座山崖對面而立。
海底各處都是慘綠之色,唯獨那兩座山崖之中,是黑黝黝的一處裂口,不斷有氣泡從中冒出,一股股幽冷的鬼氣鉆心透骨。
楊戩問:“在這里,能入地府?”
呂純陽道:“不能,有六道輪回盤的威能鎮壓,這里只能出,不能進。”
“我先下去一探。”
“一起便是,”呂純陽有些不悅,“你莫非是覺得我沒見過世面?”
楊戩笑而不語,兩人頭下腳上,齊齊入了那處幽深的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