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役,梅山一脈僅剩九萬六千九百多人。
凡人幸存者不過六萬,修士死傷殆盡,保存稍微完好的,是城外的那幾萬兵將。
梅山一脈元氣大傷,梅城不復;若非呂純陽、楊戩等人支援及時,梅城一脈今日恐遭滅頂之災,不復存焉。
最為諷刺的是,發動滅絕大陣的劊子手,是本城城主,梅歸魂。
“城主,這是為什么啊城主!”
張伯時跪在梅歸魂面前,掩面痛哭,梅城諸將盡皆默然,不少人臉上有些悲戚,不少人目光帶著絕望。
梅歸魂不敢抬頭去看,只是坐在那低頭不語,嘴角始終帶著一些冷笑。
又有幾位將領上前問詢,悲壯情懷讓人無不動容。
總算,梅歸魂呢喃了一句:“大家一起去找父親,不好嗎?”
讓人徹骨發寒,總覺得有股寒氣自腳底往身體里鉆。
他們擔心梅城之中還有其他布置,此時已經將幸存之人安頓到了東南方的平原之上,安營扎寨。
只是營寨中也都是愁云慘淡,哭聲不絕。
“咳,”躲在后面的敖己咳了聲,對楊戩道:“我這有件在路上撿來的寶物,有些歹毒,正要毀去。可直接將人元神拘拿出來,打上符印,你問他什么,他的元神就要答什么。”
這寶物應該就是龍族拷問犯人所用,敖己又不好說這歹毒的物件是他們龍族所有,但這‘路上撿來’的說法,當真是…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了。
“公麟,”楊戩道,“要不要用,你們自行決斷。”
姚公麟嘆道:“既已知道今日之慘事,乃是妖族大能的布置,何必再折磨她?”
“不妥,”一人含淚道,“若是咱們中再混有妖族的奸細,日后豈不又是滅頂之災。”
此時,梅城諸將中,威望最高的郭申、直健二人站了出來,都道為梅歸魂用這寶物…
這寶物,是一朵蓮臺,蓮花七瓣,其上縈繞著一層煞氣。
敖己將蓮臺放在楊戩手中,說明了用法,便悄然而退,卻是不想做這惡人。
楊戩倒是沒說什么,直接祭起蓮臺,罩在那梅歸魂的頭頂,任其撕扯梅歸魂的元神。
“不、不要,不要這么對我…”梅歸魂突然失聲尖叫,“我不要說出來!我不要!”
諸將不忍,楊戩也皺眉輕嘆,抬頭看向天空中的點點星辰。
梅歸魂頭頂,一只小小的人兒被慢慢拉扯出來,那是她的仙魂;只是這仙魂有些詭異,其上縈繞著一層仙靈之氣,但在仙靈之氣里面,卻是一股股冰冷的怨力和死氣。
“死氣?”呂純陽失聲喊了句。
楊戩翻手按壓,七瓣蓮臺加速轉動,那小人兒嗖的一聲被收入了蓮臺底。
再出現時,梅歸魂的元神端坐在蓮臺之上,身上纏繞著密密麻麻的符箓之鏈,面色安然無悲無喜。
呂純陽率先喝問:“你元神之外的死氣從何而來?”
梅歸魂的元神與肉身同時露出了一絲掙扎,但隨著符箓之鏈閃爍光亮,這絲掙扎迅速歸于平靜。
梅歸魂用平靜的口吻說道:“死氣,是因我早已死了,只是仙魂被抽出,煉制成了妖魂,再返還到這具肉身中。但我早已不人不鬼,不仙不妖,死不入輪回,生無法超脫。”
“誰做的!”張伯時雙眼通紅。
“我叔父,梅林寒;還有妖族的大能,也是覆滅我梅山一脈的罪魁禍首,梅空媚。”
直健氣憤難平,頭發竟漸漸花白,跺腳大罵:“這殺千刀的梅林寒!”
姚公麟悵然一嘆:“他們如何能避開我們的耳目,擄走了城主?”
“他們并未擄走我,一切都是在城主府下一處密室中進行。”梅歸魂靜靜的說著,雙眼已經滿是空洞。
楊戩問了句:“梅城之中,除了你和梅林寒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奸細?”
梅歸魂:“沒有,她覺得控制了我,就已經可以隨時覆滅梅城。”
一將領悲聲問:“為何你不說?為何你不對我們言明此事?!”
“初時,我不敢說,后來,我已無法回頭,我心中恐懼此事敗露,名聲盡毀。便漸漸的陷了進去,再無法自拔,到后來,魂已歸梅空媚所掌控,她讓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如奴仆一般。”
張伯時咬牙怒斥:“她用了那般手段!你竟!”
“伯時!不要問!”姚公麟在旁猛地打斷張伯時的話語,但張伯時已經問了出來…
蓮臺上的元神輕輕顫抖了下,就算被法寶控制了心神,依然在恐懼著。
“梅林寒道心有縫隙,權欲熏心,被梅空媚一步步引致墮落為妖魔…”梅歸魂呢喃著說著,“后來,梅林寒將我拘禁在城主府地底,為打破我道心,他們無所不用其極,我這親叔父更是對我百般凌辱,污了我身子,還將我扔到豬圈、扔到骯臟的牛妖堆中…”
“好了!”郭申一聲大喊,梅歸魂停下講述,身體猶在顫抖。
這般可恨之人,卻也有幾分可憐之處。
楊戩能感覺到,梅城諸將心中壓著一團火,這團火似乎隨時可能如火山一般噴涌而出。
罪魁禍首,梅山老祖梅空媚。
此時,似乎已經問完了該問的問題,眾人都不知該如何處置梅歸魂。
若說直接殺了,恐梅城諸將心中難免會落下一個疙瘩;但梅歸魂犯下這般罪狀,若不殺,難以慰藉已死去的數十萬梅城仙凡。
楊戩突然開口,卻依然是在詢問:“為何梅空媚如此苦心要滅掉你們?”
“她從沒有想過要放過我們,但今日這些,都是梅林寒定下的主意。我們試圖和梅空媚聯系,但并未找到她的蹤跡。”
楊戩又問:“那為何她不早日將梅城覆滅?”
“一個可以控制的梅城擋在這里,其他人族勢力便無法伸手到這邊,反而是對梅山的一種庇護。”
姚公麟顫聲道:“那么…前面那么多次討伐梅山,都因這樣那樣的緣由功虧一簣…是你們?”
“是我,或者梅林寒暗中出手,”梅歸魂淡然說著讓梅城諸將越發不敢置信的話語,她道,“梅城除了是梅山的庇護,還有妖族磨刀石的功效。妖族練兵,或是梅空媚要懲治一些看不過眼的妖族,都會在大戰前,將那些妖族調到梅山,借我們之手,除掉他們。”
“夠了!”
直健一聲暴喝,雙目含淚,“你們,把梅山一脈的血,都當成了什么!”
梅歸魂默然,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也只有默然。
“哈哈,”姚公麟蹬蹬蹬后退幾步,仰頭看著天空,嘴唇發白,“梅城,梅山魂,討伐梅山之戰…哈哈哈!竟都是這般騙局,竟是這般可笑!可笑!”
言罷,一口鮮血逆涌而出,身形搖搖欲墜,被身旁好友攙扶。
敖己嘆了口氣,看著楊戩,低聲問:“怎么處置?”
“唯殺之,”楊戩提著三尖兩刃槍,慢慢走到梅歸魂身前,將那七瓣蓮臺收回,還給了敖己,槍尖抵在了梅歸魂的脖頸上。
她一身紅衣,匍匐在那,汗水打濕了鬢角,不斷喘著粗氣,眼中卻有幾分期待和釋然…
“真君!”張伯時在旁喊了聲,但后面的話又咽了回去。
“讓我來吧,”呂純陽突然開口,飄到了楊戩身后,看著楊戩,目光之中頗有深意。
他明白,這梅城諸多將領,總有一兩人能為楊戩所用;故而不想讓楊戩背上殺梅城城主的罵名,以免有人去傳什么謠言。
“也好。”楊戩領了這老哥的心意,收起三尖兩刃槍,轉過身去。
呂純陽手起劍落,并未在梅歸魂身上留下什么傷痕,卻將她的神魂攪碎。
旁邊突然有個鐵血漢子失聲痛哭,不少梅城將領痛哭流涕,張伯時更是如孩童般,在草地上哭著一陣蹬腿。
親人、兄弟、好友的離世,對他們的打擊,都不如這一刻信念突然坍塌。
姚公麟悲鳴:“萬載豪情皆空話,三山白骨盡枉魂!”
有將領仰頭怒吼:“梅空媚!我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燒了你的妖魂!”
竟是仙魂震動,有墮魔之像。
在周圍,幾位天將、龍宮高手們、中神州仙道眾人、巫族少許高手,盡皆默然不語。
但他們也泛起了些許同仇敵愾,總覺得妖族太過毒辣,窮施算計,將梅山一脈玩弄于鼓掌之中,生死予奪。
一天將向前請命:“真君!不如今夜便攻下梅山!我部兵馬足以勝任!”
“將不可朝令夕改,否則于兵則無信,”楊戩道,“拂曉時攻山,此事已然定下,各部兵馬且回去待命。公麟…”
“真君!”
“二郎真君!”
一群梅山將領撲了過來,直健、郭申帶領著,徑直單膝跪在了楊戩面前。
姚公麟抬頭喊著:“請真君讓我等先打頭陣!”
“還請真君成全!”
楊戩輕輕點頭:“梅城兵馬可入本陣,明日隨我一同沖鋒陷陣!天亮時分,必克梅山!”
張伯時渾身顫抖著仰頭怒吼:“殺!殺光這些妖!殺光他們!”
風吹過,滿是嗚咽聲。
楊戩回望梅城遺地,功未成,卻已是白骨累累,如山堆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