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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野心

無線電子書    戰國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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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這個,旁邊幾個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政變之后不久,新軍中就開始清理兩種人。

  一種是那些忠于舊楚王之人。

  另一部分則是一些受到墨家影響較深的年輕人,滿嘴平等、尚賢、人民、利天下之類言辭的人,但凡沾邊那就是有墨化的嫌疑,各自清理。

  驗明正身,是墨者的不敢殺只能驅逐送回,不是墨者的則被殺了幾個以儆效尤。

  可此一時彼一時,之前不敢隨便說,這時候發發牢騷卻還是毫無忌諱。

  有人罵道:“不過是平日多說幾句平等尚賢,就有墨化之嫌疑,就是陰謀逆德了。”

  “咱們打了多少仗?從洞庭打到蒼梧,從蒼梧打回陳蔡,才立下了尺寸之功,混了個軍官之職。”

  “媽的這一次帶著咱們回來守邾城的,不過是賣了賣臀腚,倒就躍到了我們頭上指揮我等?”

  這些人都是新軍中的老人,當初楚國和墨家算是半結盟狀態的時候,他們便在軍中,當時楚國請的是泗上的教官編練冷熱兵器混合的楚國新軍,自是不少人受到了墨家的影響。

  這些步卒還好,炮兵之中有人懷疑連墨家的基層組織都存在,步卒之中也不少,可至少還比較隱秘。

  本身這些新軍中的老人就受到了不少墨家學說的熏陶,談不談利天下不說,可最起碼的平等尚賢他們是接受的。

  自己賣命從洞庭打到陳蔡,立下了戰功,九死一生,結果楚王的男寵們就靠著賣一下屁股就能成為人上人,誰人能服?

  原本是服氣的,畢竟富貴貧窮都是上帝注定的血統,能夠開恩讓他們“爵于軍功”已經該千恩萬謝了,就派個男寵來領兵還有什么不服的?

  可這些年墨家的學說到處傳播,這種原本應該千恩萬謝的有功則賞,竟然成為了一種理所當然,理所當然的事居然沒有做到那肯定有怨氣。

  又有人笑道:“昔年墨翟就說,靈王好士細腰,故靈王之臣皆以一飯為節,脅息然后帶,扶墻然后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如今咱們的大王不好細腰,好面如皎玉、臀如白月之人。”

  “你我征戰多年,面色多黑,我看這輩子是沒有指望賣一賣自己的臀腚了。”

  眾人都笑,又罵了幾句,另一人長嘆道:“這一次大敗,肯定是擋不住墨家精銳的。我等新軍都是師從于墨家,弟子打先生,豈能戰勝?”

  “既戰不能勝,我看也守不住邾城。讓咱們堆積柴草,怕是要一把火把邾城燒了,斷絕墨家追擊之心,以焦土阻礙墨家。”

  他這么一提點,旁邊的人都有些害怕,驚道:“不能吧?”

  首先他們是不信,因為多多少少受過墨家學說的影響,一些思維方式逐漸朝著墨家宣義部想讓眾人使用的思索方式去思索。

  一想,大家都是所謂諸夏子孫,這邾城還是楚人之城,這時候天氣陰冷,本地又都是茅草之屋,一把大火,數萬人無家可歸,又沒有提前通知,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被燒死在城中。

  作為一國之君,怎么可能做出這樣的事呢?

  可再一想偶爾聽到的那些墨家的宣傳,那些私底下流傳的小報…尤其是軍中這些學會了識字之人最愛看、王公貴族們極力禁止的一些“花邊新聞”,諸如各國諸侯的祖先都是怎么玩兒媳、玩嫂子之類的故事等,轉念再想便覺得大有可能了。

  這兩者可能未必有什么聯系,比如喜歡玩兒媳的未必就一定會放火燒城,但理性的思維還沒有成為諸侯統治之下的主流,這種事難免就會聯想到一起。

  王公貴族荒淫無恥,什么事干不出來呢?

  驚訝之后,便有人驚道:“那…把我們這些人豈不是要上誅不義令?”

  齊公子午事件留下的影響很大,大到有些讓天下驚駭的地步:以往王公貴族公子公孫不是沒有死的,可確實沒有一個因為這種罪名被庶民出身的人審判之后槍決的。

  他們是軍官,不是普通兵卒,略微回憶了一下就知道他們的資格,剛剛夠被槍決上誅不義令的級別。

  當年和齊公子午一起陪葬而死的人可有不少,那一次墨家可真的是殺的人頭滾滾,固然有齊國內亂公子剡在國內支持的緣故,可墨家當真是說到做到,說殺誰就殺誰那是一個沒放。

  各國墨家活動頻繁,這件事又不是什么秘密,往來行走的商人、城邑求存的工匠、行走村社的巫覡,很可能就是墨者,消息傳遞之快他們也是有所耳聞。

  甚至于軍中就有不少。

  “媽的,王公貴族就算是上了誅不義令,除非戰敗,死也不是那么容易。刺客攻入禁衛守衛的宮室并不容易,暗中行刺又難。我等卻不可能躲進宮室。”

  “這若是背上了害民之名,這天下知道,西至昆侖東至大海,北起孤竹南至番禺,我等又能躲到何處?”

  更有人嘆道:“我看這楚要完,墨家必得楚。王公貴族可逃,我等卻逃向哪里?”

  有人問道:“若是焚城,咱們退走,你我兄弟姊妹父母妻兒俱在家中,他們如何跟隨?”

  有人擺手道:“這個倒不必擔心。墨家所謂,禍不及家人,泗上律法,你們也都聽先生談及,人為主體。”

  疑問那人搖頭道:“我不是擔心這個,而是恐怕再難相見。再者來說,到時候誅不義令一簽,縱然家人無罪不可殺,可四周鄉親卻都知道我等之事,家人何以立足?”

  這樣一說,眾人不免感嘆心驚。

  若是逃走,他們將一無所有,就現在這個情況來看,怕是距離王侯將相的確有種的正常越來越近了,就算逃到別處再立下戰功,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還不如人家生的好,賣身于王,或者是出身高貴生下來就有封地爵位可以繼承。

  “我看我們不如逃亡。反正墨家要來了,我等無罪。逃入大澤之中,待墨家趕走了王公,我們再出來,如何?”

  有人如此建議,逃亡的確是個免于之后各種災禍的好辦法。

  可有人卻道:“逃亡?逃亡的確不死,可我等這十余年征戰之功全都沒了。”

  有人回道:“那不逃亡就要上誅不義令之名單,比之死亡,還是逃亡更好。”

  “再者說,就算不逃亡,就算是逃開了誅不義令,我們還剩下什么?遠離妻子父母不說…哎。”

  “就算是我們無罪,無人知曉,等到墨家一來,我們不也還是功勛全無?墨家自是看不上你我的那點土地,可也不可能讓我們繼續做軍官…”

  愁眉苦臉之際,有在眾人中頗有威信之人小聲道:“如今看來,若放火,則必死;若逃亡,則之前征戰數十年之功毀于一旦;就算不逃亡,也可能死于戰陣之中,若被墨家得楚,我等反倒是助紂為虐之人。”

  “墨家多言,人人平等,王侯將相凡有功者皆可為。今日便有大功在我等眼前。或可死,然若不死,必名動天下功勛驚世。”

  幾人互相對視一眼,立刻明白了這人的意思,說道:“你是說…”

  那人道:“沒錯!墨家大軍已不遠,野戰我軍必敗,否則又如何要逃?王公貴族可逃,那是因為墨家要分掉他們的封地,我們如何要逃?又如何要為了他們擔上放火焚城害民之民?”

  “不若舉大事,謀刺官長,振臂高呼。若成,則王公貴族執圭之君均死于城下,我等必立大功,墨家賞罰分明,必用我等。況且墨家軍中不看血統,只看功勛,這便是機會。”

  “墨家檄文多言,大王政變不得人心,王師之中也多抱怨。”

  “我們可聯絡可信朋友,傳播謠言,只說要放火焚城化眾人為焦土以阻墨家追兵,民心必依。屆時謀刺守城之將,振臂高呼,推選賢人為將,大事可成。”

  “人生在世,無非一死。既必死,何不舉大事、成大名?過去之時,王侯將相的確有種;今日之時,凡有野心,便有功名,何不為之?”

  野心二字,正是之前諸侯與王公貴族以及一些學派判定墨家將“禍亂天下”的大罪名之一。

  庶民不想著安分守己地耕種土地、工匠不安分守己地在做工、商人不安分守己地賺點錢,卻居然以為人人平等尚賢為任可以改變自己血統中注定的命運,這便是野心,不是禍亂天下的根源又是什么?

  再往大了說,諸侯想要成為天子,有這樣的野心就會有叛亂。

  大夫想要成為上卿,于是會有大夫之間的爭斗兵災。

  上卿想要成為諸侯,是以禮崩樂壞。

  這便是天下大亂,所以必須要杜絕這種事,無君無父的墨家自然就是眾矢之的。

  所謂誰窮誰富,誰是庶民誰是貴族,那是天帝注定的,墨家想要人人平等,自然是癡人說夢,那是上帝所不能答應的,也是會讓天下大亂血流成河的。

  不少人認為,正是因為墨家煽動起了被禮法壓抑的天下人的野心,才導致了如今天下之亂。

  野心二字,原本專屬于大夫以上級別的貴族才有資格用的,才有資格禮崩樂壞攻伐諸侯分晉代齊的,可現在墨家卻想要天下人都有野心,甚至明確地宣揚這種野心,并用事實行動告訴天下人:看吧,跨越階層和血統的野心二字不再是貴族專屬的。泗上到處都是僭越之人,民眾花錢就能聽天子才有資格聽的鼓樂看天子才能看的規格的舞蹈,幾十萬人僭越,集會聚集要推選諸侯天子,把血統諸侯們打的屁滾尿流,屁事沒有不說,反倒是不少人富可敵國、名動天下,你們這些在諸侯統治之下的庶民還等什么?

  天下人一看,哦,原來有野心僭越的人不會受到任何懲罰,不但不受懲罰,有段時間諸侯還要跪舔呢,那誰人還守舊的尊卑有序的規矩啊?

  這種想要跨越階層的野心,正是泗上雄立三十年帶給天下人最大的改變之一。

  以王公貴族的角度看,則是天下賤民給臉不要臉。之前完全不給庶民跨越血統流動機會的時候,大家都守規矩血統;結果開了軍功爵的先河給了庶民機會后,庶民反倒開始埋怨憑什么不給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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