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努爾哈赤穩坐沈陽時,周青峰親自趕到了山海關;而當努爾哈赤要親赴錦州前線時,周青峰卻悄悄的返回了京城。
隨著‘革命軍’勢力的越來越龐大,內部關系越來越復雜,周青峰已經不再是一名單純的軍事統帥。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底下的人都要把他推向更高的位置——他不到高處,別人怎么升?只是這高處不勝寒。
從山海關返回京城,周青峰這一路走都很慢。乘坐雙翼機只要一兩個小時的事,他坐馬車一路搖晃的走了四五天。馬車顛簸,坐的其實不舒服。他坐一會就會停下來,停一會又繼續前進。
每次停留,近衛就會布開警戒線,將周青峰和周圍的一切隔離。那怕這里武力值最高的就是周青峰自己,可近衛還是要盡職盡責的去做,不會讓什么人都能輕易靠近他。所謂‘稱孤道寡’便是如此了。
徐冰的國務繁忙,坐雙翼機先回京城了。她直接告訴周青峰,眼下是他最后的清閑日子,返回京城后會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他處理。走之前,她還將一些必須由周青峰審閱的文件丟了出來,要周青峰順帶批準了。
隨便一翻,徐冰留下的都是些中華革命黨紀律處分,組織工作之類的玩意。這些是穿越勢力走向正規化的根本法規,重中之重。可周大爺只掃了幾眼就仰頭長嘆,真想回山海關找莽古爾泰商量商量——你們要不再多折騰折騰,爆發一波?我實在不想去京城呀。
周青峰走走停停,停下來的時候就翻一翻,批一批。他身邊除了近衛,就只有‘狗肉’相陪。一人一狗經常坐在路邊的田坎上傻傻的對視,無聊又無奈的打法時間。
返回京城的前一天,清早有個老農趕著頭耕牛從發呆的周青峰面前經過。近衛想讓老農回避,周青峰喝止了。老農倒也不害怕,扛著鋤頭,趕著牛,還朝周青峰看了幾眼。
周青峰看那老農一臉溝壑,面容蒼老,許是個談話的對象。于是他主動開口道:“老人家,這么早是干啥呀?”
老農舞著一根小樹枝趕牛,一臉嫌棄的看著周青峰,答道:“下地干活呢。不比你們這些精貴人,一大早的坐著像個傻子。”
近衛都一臉的怒意,周青峰倒是笑了,連忙揮手喊道:“老丈,老丈,先別走。你跟我坐會,咱倆聊聊天。”
“沒那閑工夫,忙著呢。”老農還是要走。
周青峰摸摸口袋,啥也沒掏出來,卻還是跟老農喊道:“你跟我聊會,我給你錢。”
“給錢?”老農總算停下腳步了,扭頭問道:“你給多少錢?”
“一塊銀元。”周青峰笑呵呵的讓近衛掏錢,“就聊一刻鐘,不耽誤你下地干活。”
“跟你聊天就給錢哪?”老農伸出粗糙的手掌接過亮閃閃的銀元,“你們這些有錢人真是不心疼銀子哩。一塊銀元可以買多少東西,這就給我?那我就跟你聊一會。”
收下銀元,老農大概意識到眼前這年輕人非富即貴,姿態就沒開始時那么坦然。他坐的離周青峰老遠的下風頭,猶豫了一會竟然跪在路面上,恭恭敬敬的說道:“貴人想問些啥?”
“現在日子好過不?”周青峰問道。
“窮家破戶的,既好過也不好過。”老農答道。
“好過怎么說?”
“要說好過,自打去年起就很少看到官府的衙役來村子里了。這小半年的日子也沒人來收稅,前不久還有人來給村里人分田地,把好幾戶財主家的地分給了少地沒地的破落戶。我們這種窮漢倒是得了便宜,這半年手里的閑錢多了,糟心事少了。日子自然好過。”
“不好過怎么說?”
“這日子突然好過了,心里不踏實呀。有大戶人家幾代流傳的田地突然被分了,當天夜里就上吊。我們這些窮人家分了田地,可人手不夠雇不起人,多分了也種不了。
都說京城那邊換了個周皇上,也不知他長久不長久。再則聽說北面在打仗,又擔心加稅,擔心抽丁。咱老百姓就指望個天下太平,不想生出那么多些事來。”
“那你到底希不希望周皇上干的長久?”
“這事就說不清了,誰當皇帝又不歸俺們窮人管。”
周青峰往深里問,老農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問他愿不愿意保衛新政權,他也是茫然的不知如何作答,顯然是不太愿意。再問他去過京城沒有?他便啞然失笑的搖頭,表示自己這輩子就沒出過村子,而村里人大多都跟他一樣。
周青峰點點頭,讓老農離開了。他再看身邊的‘狗肉’,苦笑說道:“我對這世界的改變只有一點點,很微不足道的一點點。不過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算不錯了。
大明朝那么多文臣武將,一兩百年連這一點點改變都做不到。就算是張居正那樣的狠角色也是人死政熄,一切回到原樣。我也擔心自己是不是一直正確,擔心我死后這世界會不會恢復老樣子。偏偏所有人都覺著我是對的,啥事都要我來做個決定。”
馬車搖搖晃晃,把周青峰送回了京城。小丫頭葉二娘半路來接他,又順手塞給他一大堆要批閱的文件,說道:“徐姐說你以后得勤快些。有些事情她不能再做主了,必須要你拍板才行。”
公務,公務,公務,周青峰最煩的就是這些。連京城修個下水道排污溝都要告訴他,說是給開國的獻禮工程,讓城市換新顏。他挑挑揀揀的就在馬車上隨手批閱,忽然翻到一份近期輿情匯總。自打他去了山海關,以后好久沒看到這玩意了。
葉二娘就向周青峰簡略的說道:“最近坊間流傳,說你不敬祖先,不得列祖列宗承認。還說你來歷不明是個無根之人,必將招來禍事。”
這話也就葉二娘敢直接開口。周青峰聞言一愣,原本玩世不恭的表情立馬變得面目森冷,低喝道:“能說出這話的人,不簡單喲。我那個便宜師兄還活著,只怕是他在背后搞鬼。讓馬可世去查,說不定能在京城釣到一條大魚。”
葉二娘又說道:“最近還有些文人上書,說要以德服人,讓四夷臣服,萬邦來朝。打敗女真人,把他們趕回去后加以招撫就行。蠻夷定然感恩戴德,不敢再叛。如此方顯示我天朝威嚴。”
“說這種屁話的都是些什么人?”周青峰不屑的問道。
葉二娘說道:“好像是江南來的一批文人,也有前明的官紳。這前幾天泰西艦隊覆滅,偽明北伐的謀算也成了空。江南好些官紳大概是絕望了,不斷有人到北面來探聽消息。
近幾天他們熱鬧起來了,既對我們表示恭順,又想對我們的決策指手畫腳。他們甚至公開結社,叫什么‘東林黨’。我看他們是想勸我們招撫建奴,試探風聲。若是此事成功,那么自然也能招撫江南的勢力,說不定還能保留自己的家底。”
“哼哼…,這幫混蛋是覺著正面對抗已無希望,這是想滲透到我們內部來搗亂呢。”周青峰皺眉問道:“宣傳部就沒對這種混賬言論進行批駁么?”
“宣傳部內倒有好些人認同,就連穆思年部長都跟他們有所交往。”葉二娘說道,“那些人中有不少還是大名士,聲望極高。”
“我們的革命還沒成功,這些家伙就來搞思想滲透了。”周青峰當即喝道:“穆思年也一把年紀,讓他退休吧。”
葉二娘驚訝說道:“這會不會太過苛待功臣?這都要建國論功了,穆老爺子好歹也是我們起家時就追隨的。”
“那就建國后再裁撤他。任何時候,思想領域必須是我的自己人。”周青峰說著就看向葉二娘,“你這丫頭嘴巴一向狠毒,又沒有正式的差事,先去宣傳部當個副部長吧。正好人盡其用。”
回到京城,周青峰二話不說就把穆思年喊來臭罵了一頓,隔天就他親自寫文章在報紙上刊登。
“作為一個民族,我們漢人一直秉持極為開放的思想觀念。正所謂‘海納百川,有容為大’。我們從來不會抵觸外來的先進事物,從來不會害怕別人比我們強,更不會遮掩自己的缺點。因為我們堅信自己是最優秀的,我們從不害怕競爭。
可我們對自己的自信,絕不是對異族的無限包容和諒解。在過去的數千年里,我們無數次的面對外敵入侵。我們面對的不僅僅是慘痛的傷亡,還要承受異族對我們的蔑視和嘲諷。
五胡亂華時,漢人被蠻夷們稱作‘兩腳羊’;蒙元竊居中原時,漢人的命只值一頭驢;現在北面的建奴入侵我華夏,他們一如既往的視我們為牛馬奴仆。
蠻夷們打了幾個勝仗,搶了幾座城池,用刀槍奴役了幾百萬的漢人,他們就認為自己比漢人更優秀。他們高聲宣布自己能代替我漢人是上天的旨意,因為他們比我們所有漢人都更強。
他們蔑視我們,蔑視我們的文字,蔑視我們的語言,蔑視我們的服飾和打扮,蔑視我們的容忍和謙讓,蔑視我們的民族,我們的一切!
我們漢人絕不是什么軟弱的牛羊,我們的容忍和謙讓只對自己的朋友。
我們跟蠻夷不同,沒有那個漢人天生愿意打仗。
這就是為什么遼東的漢人愿意追隨我進行抗爭。
這就是為什么京畿的農戶愿意辛勤耕作,遼南的工人愿意日夜操勞。
這就是為什么我漢家的青年愿意參軍上陣廝殺。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今天能解決的麻煩,不能留給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