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7年對于野豬皮來說是輝煌的一年,除了在遼陽海州一線碰到‘革命軍’這顆硬釘子,后金在遼西的勢力擴張極其順利。
由于周青峰攻占天津引走了楊鎬的八萬大軍,野豬皮得以在四五月間順利攻克了遼西重鎮廣寧,并且南下再克錦州。明軍兵力不足,又被‘革命軍’卡住了天津這個喉嚨,根本無力阻止,只能讓出遼西走廊,一路退到了山海關。
等到六月份,建奴輕松拿下了整個遼東和遼西。只有遼南半島那一塊被‘革命軍’占據。建奴五大臣之一,一等總兵官額亦都帶兵打過一次海州。由于遼陽殘破,無力支持遠征,雙方打了一場就作罷。額亦都主動后撤,掉頭去遼西搶奴隸和財富去了。
建奴從白山黑水的赫圖阿拉出來,一年時間就占據了過去從未想過的廣大地域,掠奪了上百萬的人口牲畜。遼東的漢民都跟牛羊般的溫順,投降的明廷官員和將領立馬磕頭成奴,這一切都讓建奴如墜夢幻——除了遼南給了他們一點教訓。
為建奴編撰法典的‘巴克什’額爾德尼就向野豬皮吹噓,說這樣的大勝是上天賜予的。明廷的萬歷皇帝做多了壞事,遭到了天譴。對于被明廷打壓數百年的蠻族,他們急需建立自信。這種說法充分滿足了野豬皮以下諸多女真人迅速膨脹的野心,進而被廣泛接受。
只是當建奴高層普遍變得驕狂之際,在‘革命軍’哪里吃過大虧的四貝勒黃太吉卻總是悶悶不樂。他曾經被周青峰帶兵一口氣打掉了四五個牛錄的精兵,這對他來說幾乎是個不可磨滅的記憶。
黃太吉是建奴高層中第一個開始廣泛使用漢臣提升管理能力,增強勢力的人。他這么做就是為了在下一次戰斗中能夠跟‘革命軍’大戰一場。
不過建奴雖然稱國,可骨子里奴隸制軍事集團的本質不會輕易消除。野豬皮打仗就是為了搶掠。搶不到東西,他是絕對不會輕易發動戰爭的。
野豬皮現在也清楚遼南那塊地方是個硬骨頭。所以啃不下來就不去啃,反正遼東和遼西這塊地方已經足以讓他感到滿足。他甚至放棄了在薩爾滸的界凡修城,直接搬到了沈陽做都城。
整個野豬皮的勢力也進入了一個新的消化吸收階段,今年內他們是不會再開戰。不過他們也時刻關注南面明廷和‘革命軍’的消息。當得知‘革命軍’進襲天津給了明廷沉重打擊,他們反而大為高興,樂得看自己兩個敵手互毆,方便他們從中漁利。
只是根據晉商傳來的情報,黃太吉卻在零星跡象中看到了危險——‘革命軍’發展的太快了,從無根無底只有幾千人馬變成占據遼南,天津,登州三地,控制渤海,統治百萬也不過才一年的時間。
‘革命軍’進襲唐山,大量官紳逃到了山海關。其中不少人跟建奴勾搭上做生意,少不了將京畿之地的變化傳到建奴高層耳朵里。甚至連‘革命軍’發行的各種報紙書籍都被一一收集。有人看了卻看不懂,自然不屑一顧。黃太吉看了卻覺著大有收獲,又深感不安。
對于這樣一個極其怪異卻又迅速崛起的勢力,黃太吉覺著自己不能等閑視之。聽說天津不比戒備森嚴禁止外人進入的遼南,反而允許商販和民工進出,他思慮許久后決定南下一趟,親眼看看這個大敵到底有多強?
借助晉商聯絡劉福成當內應,黃太吉帶著谷元緯師徒當隨從。他們一路輕裝簡行,扮做普通縉紳從山海關方向就過來了。黃太吉的大福晉哲哲想看看中原風景,纏著鬧著也跟著來。于是他們一行五人,還帶著十幾個侍衛奴才吊在后頭,輕飄飄的就出現在天津城外。
黃太吉沒有對劉福成公開自己的身份。他只弄了個漢人的假發髻戴在頭上,打扮成尋常公子哥的模樣,在通州跟劉福成匯合,順著運河而來。結果到了地頭就吃了個下馬威——碼頭擴建,一支工程隊正在河岸邊進行爆破。
最近幾個月,天津周邊轟轟隆隆的響動多得是。本地人最開始嚇的雞飛狗跳。可見的次數多了,他們就開始嘲諷外地人少見多怪。
黃太吉立馬對這爆破來了興趣,上岸后就想上前看看。可不等他靠近,負責施工的人員就在警戒線出大聲驅逐,“走開點,走開點,看什么看呀?不就是點個炮么,看把你們這些外地人給稀奇的,真是眼皮子淺的土包子。”
你他娘的說誰土包子?!
黃太吉身份高貴,人家是地地道道的奴隸主,家里有礦有地有奴仆的那種。他在遼東一跺腳,地面都要抖三抖。從來都是他對別人橫眉瞪眼,今天頭一回是他被別人奚落。
到了通州,劉福成這種地頭蛇都要對黃太吉客客氣氣。可到了天津,這都不知道是哪里來的民工,長的歪梨裂棗,手里揮舞著一桿小旗就要把他轟走——真正是氣煞人也!
“走走走…,別在我們工地礙事。”施工人員一個勁的趕,“要看熱鬧到遠處去。那邊有個茶攤,一厘一份大碗茶,想來你們應該也喝得起。”
這話說的太可氣了…
“我忍!”黃太吉扭頭轉向,最后瞟了一眼碼頭擴建的工地方向。他能看到幾十號壯實的民工正在開挖地基。六七月的天,民工脫了上衣光著膀子干的汗流浹背,只看他們壯實的體格就知道這些人力氣足,能吃苦,是不錯的兵員。
“這等奴才若是在我軍中,都能披甲上陣當個主力來用。可他們在此竟然就是挖個土方?”黃太吉心中冷哼,頗不服氣,又頗為郁悶。
黃太吉走遠了卻不真正離開,他們還真就尋了碼頭邊的茶攤,和不少來來往往的客商一般駐足觀看——看工程爆破這個熱鬧的人實在不少,那動靜確實不多見。
谷元緯和楊簡師徒也在緊盯著看,只見民工在擴建的碼頭邊挖開爆點,成箱的黑火藥被搬上來。撬開箱子時一大群人探頭觀望,都想知道到底是何物竟然有這等威力?
箱子了拿出來的是油布包裹,油蠟密封的一管一管黑火藥。專門負責爆破的人將這些炸藥塞進爆點,接通導火索,點燃后就迅速撤離。為了安全,每次爆破的用量在十幾公斤左右,可炸開的動靜依舊是驚天動地。
當爆炸響起,地面震動,黃太吉驟然動容。就這么一幫毫無修為的泥腿子,鼓搗幾下就搞出堪比九級術法,甚至是超過九級術法的動靜。同樣的東西若是在建奴手里,那絕對是秘不示人的殺手锏。可這東西在漢人手里竟然用來搞工程。這可如何是好?
在茶攤坐了半天,碼頭工地的爆炸搞了好幾次,每一次都引發圍觀人群一陣歡呼。黃太吉的臉色差,谷元緯和楊簡的臉色就更差了。當初他們兩人處心積慮想要控制住周青峰,卻還是被這小子逃掉——逃了便逃了吧,這小子一轉眼的功夫竟然搞出這么些鬼名堂來。
楊簡被一聲聲爆炸震撼的心驚肉跳,默默傳音給谷元緯,沮喪的說道:“師父,這可是四百年的差距啊。我們怎么比得上?那小子太可怕了。”
“住嘴,你當我們還有退路么?那混小子現在巴不得弄死我們師徒。”谷元緯心中暗恨,不知多少次后悔當初沒殺了周青峰。他現在臉上不動聲色,看黃太吉神情震驚,連忙寬慰道:“黃爺,這不過是火藥而已,修行之人煉丹的棄物。明軍用的多了,并不稀奇。”
啊…,黃太吉驚嘆一聲,猶如從噩夢中醒來,汗濕夾背。他聽谷元緯的話,連忙點頭道:“是啊,是啊,這不過是明軍用的火藥。戰陣之上確實見多了,除了冒煙聽響,別無用處。”
黃太吉失笑的掩飾尷尬,可他很快又搖頭道:“不對,不對,明軍的火藥沒這么厲害。”
谷元緯又說道:“或許這‘革命軍’有什么秘法讓火藥威力加強,可黃爺大可不必為之驚奇。尋幾個擅長煉丹的修士,想來也能做出同樣東西。”
“嗯…,谷先生所言甚是。”黃太吉又點頭,“是我被這東西先聲奪人,倒是生出幾分懼意。不過我看明廷內傳出的消息,這‘革命軍’的火炮火箭似乎挺厲害的,不可不防。”
谷元緯肅容沉思,劉福成倒是嬉笑樂道:“想要火炮火箭,找我買呀。這反賊的火箭已經被我大明軍器監造出來了,通州校場演武,熊督都說好。至于火炮,那更不是難事。京城幾名泰西學士正在幫忙鑄炮,朝廷還從廣東請來了專門的炮匠。只要給錢,什么都好說。”
哦…,黃太吉看劉福成說的輕松,很是驚訝。他沉聲說道:“明軍的火炮,我在遼東可見多了。那些什么虎蹲炮,滅虜炮的名字挺威風,卻都是破銅爛鐵般的廢物,毫無用處。”
“這次不同,泰西的炮匠技術比我們大明好太多。宮內軍器監這次按泰西之法造的火炮都是千斤甚至數千斤的神威大將軍炮,一炮轟出糜爛數十里。其威力之大,無可抵擋。只要貴部愿意花錢,這等軍國利器便能賣。
還有反賊火箭可射兩千多步,威力極大。我軍器監也造了出來,黃爺若是有意,不若等逛完了天津便去京城看看貨?若是買的多了,劉某保證給貴部打個八折。”
劉福成一張口便是生意,黃太吉卻只是微微點頭,并不馬上答應。他不可置否的說道:“天色不晚了,尋個地方住下吧。”
“好好好。”劉福成覺著眼前這位黃爺是個肥羊,決意討好一番,“劉某在天津也做點小生意,城外就開了家貨棧,也可住宿。黃爺大可過去過夜,夜里還能出來游覽。這反賊的地方別的不好說,倒是真的繁華,包管黃爺大開眼界。”
劉福成只當自己說的客氣,可黃太吉真是心理敏感的時候。他臉上呵呵笑,心中就怒道:“這廝真是可惡,什么‘大開眼界’?本貝勒什么大場面沒見過,你也當我是個土包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