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逐漸到了1617年的五月中旬,孫元化到了天津都快一個月了。可他原本想去看看‘革命軍’新式農機的事一拖再拖,雖然集體農莊就在城外不遠,雖然天津城內的公交馬車越來越多,交通越來越方便,雖然他自己都覺著這事拖太久,可他始終沒空去。
原因很簡單,徐光啟讓孫元化收集反賊秘術,可反賊的秘術也未免太多了點。
‘革命軍’是奉行敞開大門的辦學思想,學校里又有太多太多值得學習的知識——周青峰對于一些基礎知識的傳播根本不在意。比如小學級別的語文,數學,歷史,地理,天文,生物,化學,物理,這些簡單常識性的東西并不刻意隱藏。市面上很容易獲取。
明廷的問題根本不是技術落后,而是政治上的勢力失衡。龐大的國力沒能集中使用,基層官紳權力太大。‘革命軍’的穿越者來到這個世界后很快就明白大明是沒辦法靠技術自救的。后者若想活下去,先得把自己內部的高層統統干掉才行,這就相當于自殺了。
周青峰一句話講的很清楚,“真正頑固的敵人是不會來學習我們的,會學習我們的都是可以爭取的有用之才。必要的知識擴散不會對我們造成太大威脅,反而有利于我們今后的統治。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就算有少量反動之人偷學,卻會有更多的人歸順。大家都是中國人,肉爛在鍋里,他們遲早有天也會為我所用的。”
正因為如此,徐光啟對‘反賊’之學識產生幾分興趣后,孫元化就肩負師命打入‘革命軍’內部跑來偷師。他很輕松的就得以報名進入天津城內一間小學獲取免費教育,一天還能白吃兩頓有魚有肉的好伙食。
小學還是以六年制為劃分,不過在學歷上分成初小和高小。初小教育就是小學三年級以內的知識。
雖然‘革命軍’的師資水平良莠不齊,大多數教師只會照本宣科,可孫元化學這些內容真是太簡單了。他只花了五天功夫將語文,數學,自然的幾本書翻了翻,就開開心心的跑去考試。
‘革命軍’規定,想要學習高小知識就必須拿到初級文憑。孫元化除了對簡體字和拼音用的有些別扭外,愣是靠自己的博聞強記把課本給背了下來,輕松通過考試。然后他就申請要求到中級班進學。
所有能快速通過初級文憑考試的人都會被上報給‘革命軍’教育部備案,更別提孫元化這種安全部監控的人。得知這位老兄如此旺盛的求知欲,周青峰直接下令道:“給他加碼,別讓他太輕松。要求他培養十個初級畢業生,才讓他上中級班。”
嘚…,因為蹦跶的太歡實,孫元化的申請被加了條件。他從學校得知此事后愣了好久,“你們的意思是要我在學校里當老師?”
對啊,給你白吃白喝的學習,你不得給人民群眾做點貢獻么?你既然擅長學習,便來教書育人吧。也不用多,能教會十人拿到初級文憑就可以了——學校的校長比孫元化還年輕,可在這點上沒有絲毫通融之處。大帥下的命令,誰敢通融?
十個人,好像這數量也不多。
孫元化甚至立馬想到自己可以鉆空子,“我可以自己挑選學生嗎?”
當然可以,我們是有教無類,只要肯來學習就行。
得到學校校長的認可,孫元化當即琢磨開了——這‘革命軍’的初小教育也頗有可取之處。比如這用拼音輔助學習漢字,比單純死記硬背《三字經》,《千字文》什么的更加高效。數學知識雖然簡單卻也頗有用處。
孫元化立馬給自己老師寫信求援,想安排十個聰明伶俐的學童來天津,好讓他能快點順利的完成偷學任務——善于學習的孩子有的是。徐光啟也沒多想,就從身邊招募了一些學業不錯的孩童送了過去。他甚至怕十個不夠,給孫元化送了二十個。
被送過來的孩童大多十一二歲,都是有過蒙學基礎的,教起來特別快。孫元化自己搞了一個班教這些孩子學習,同時他被允許獲得中等教育的課本,可以先自學。
這簡直就是在給‘革命軍’送人才。
這二十個孩子是拿了重金由家人陪同來的,到了反賊的地盤都戰戰兢兢。可當發現反賊這里一日三餐,還天天有肉,頓時人心大定。再得知學習好,考試突出還有不菲的獎學金拿,陪讀的家長立馬恨不能拿出鞭子抽自家孩子刻苦讀書。
這個時刻,孫元化算是充分體會到一年要花五十萬兩白銀發展教育所產生的巨大威力。他‘挑選’的孩子一入學,‘革命軍’教育部立馬每人發兩套校服——都是厚棉布做的好衣裳,又結實又保暖。就是顏色土了點,‘革命軍’還沒點開染料這個科技樹。
有穿還有吃,早中晚三餐,魚肉有的是,吃的真是比地主家還奢侈。‘革命軍’在京畿地區抄家,抄出來的糧食全部用來吃。故意讓底層老百姓來占便宜,就是要讓他們都吃好。大吃半個月,學生都能壯實幾斤。不少孩子消瘦的臉頰明顯鼓了起來,學習的勁頭更足。
這時候再讓這些孩子走,他們自己都不樂意。他們的家長甚至不斷寫信給各自的親朋好友,鼓動他們到天津來占便宜——不為別的,多吃飯也行哪。
由于這些孩子本身基礎就好,孫元化教了他們半個月,基本就能通過初小文憑考試。而他自己自學了半個月的中級班課程后竟然也學完了,就連某些小學奧數之類對普通孩子極難的知識點,他也完全掌握。
‘革命軍’內部,高小班的文憑基本上就是完成了六年制小學的課程。學完這些知識,孫元化卻再也不敢輕視這‘革命軍’的教育。因為里頭有好多東西,比如數學,要么是他老師徐光啟剛剛翻譯《幾何原理》的內容,要么是連他都沒學過的數學方法。
大多數人在日常生活中所需要用到的知識也就這么些了。而就這些簡單的知識,大明朝廷卻從來不重視。明廷取士考的是八股文,那些東西在實際生活中毫無用處。‘革命軍’教授的知識卻都是能在現實生活中用上的,學了這些東西就不是睜眼瞎。
現在孫元化又想起自己初入城時見到的那名對答如流的軍士,那應該就是個完成了小學教育的人。而這種人在‘革命軍’內部不說有幾萬,幾千總是有的。
“這便是幾千名不會吟詩作對,卻勝似吟詩作對的秀才呀。”孫元化自覺自己的學識應該還是要高過‘革命軍’這完成小學教育的人,可他總覺著有種迫切的危機感,“有幾千秀才充實,難怪這‘革命軍’壓根看不上原本的讀書人,難怪他們敢大肆屠戮大明官紳。”
原來‘革命軍’是有恃無恐,甚至嫌舊勢力太礙手礙腳,就想踢開算了,不想背包袱。有那么一瞬間,孫元化也恨不能像‘革命軍’一樣手持利刃把朝中蛀蟲統統殺光。可具體要殺誰?他只要一閉眼就會想到要殺掉的那些人幾乎都是跟自己有關系的。
小學課程學完,孫元化都沒去考相應的文憑。因為他問過了,后續的中學課程要去遼東的金州大學才能學到。于是他干脆耐著性子繼續教授學校的學生,同時他還發現了另一個寶庫——學校圖書館。
周青峰親自選編了小學圖書館里的書目,大量課外讀物能極大擴展學生的視野,激發他們的學習興趣。孫元化所在的學校是原本城內一座廟宇改造的,圖書館就在廟內的兩間廂房——說是圖書館其實有些夸大,其實相當于一個閱覽室。
可走進這個閱覽室,孫元化立刻就發現了寶貝——墻壁上掛著從《歷史地圖集》中復制出來的中國地圖。這份地圖詳細標注了大明以及周邊各國的地理位置。
看到這玩意,孫元化立刻愣愣出神。這地圖太精細了,超過他過去看過的任何一副地圖。而且它上面使用了比例尺,城市之間的距離一看可知。
孫元化出生的地方是后世的上海,他盯著瞧了半天,立馬就找到了松江府的江東高橋鎮。當他真的找到自己老家這么個地點,簡直狂喜。他又找到京城,找到天津,找到一個個他去過或者沒去過的地方。一時間真是心曠神怡,歡喜無限。
這閱覽室內坐著個不識字的老嫗,專門負責盯著看書的人,不許任何人偷竊,毀壞圖書。對于盯著地圖發愣的孫元化,她也見多了。基本上只要來這里看書的人見到這副地圖都要驚愕一會。
“老人家,這份地圖是哪里來的?”孫元化有了點鬼心思,客客氣氣的向看管此地的老嫗詢問。
老嫗一抬頭,用看土包子的語氣說道:“這地圖自然是大帥派人送來的。”
“哦…,也是,也是。”孫元化又壓低嗓音問道:“這地圖…,可否…,有得…,轉賣?”
“一百元一份,要多少都賣。”老嫗說道。
一百元就賣?
孫元化頓時激動的渾身直哆嗦,連忙朝身上掏錢。可一百銀元不是小數目,重量也不輕,他隨身只帶了那么一兩元而已。錢不夠,他立馬對身邊跟隨的壯仆說道:“快回去拿銀子,拿一百元來。”
壯仆連忙驚訝問道:“一百銀元買個小妾都夠了,老爺你就賣這么一張紙?這東西難道比春宮畫還好?”
啪的一下,孫元化伸手就打在仆人的腦殼上,“如此精細的坤輿圖,怎么能跟春宮畫相比?這圖太過珍貴,一百銀元實在便宜了。讓你去就快去,廢話太多了。”
壯仆哦哦了幾聲,掉頭就去了。
孫元化轉過身來,見老嫗冷冷盯著自己,連忙呵呵兩聲裝傻說道:“在下家資尚可,無心圣人之書,就好個雜學。我于地理之道多有琢磨,就想要這么個地圖,多花點錢也無妨。呵呵呵…。”
老嫗盯了半天,忽而開口道:“老婆子還有些書,說不定先生也喜歡。比如這《農業測量》,《土法化肥》,《煉鐵指南》,《耐火磚工藝》,《小煤窯開設要訣》,《土法造紙》《養雞場建設》《家畜飼料》《木材加工技術》等等,都是發家致富的秘訣。
這些書都是大帥爭奪天下而不外傳的秘籍,平日從不示人。今天與先生有緣,統統二十元一本,只要二十元一本。只要學會這等秘籍,保你發財致富,嬌妻滿屋,子孫滿堂。
如果全部都買的話,還能再打個八折吧。先生要不要挑幾本買回去?快月底了,老婆子我也要沖一沖業績。”
沖一沖業績…
沖一沖業績…
沖一沖業績…
孫元化站在原地,呆呆的,面無表情,不知道該說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