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的應天府早已經超過了原本的城市承載規模,永樂年間朱瞻基要求取消城墻的作用,還有大臣反對。
但是現在,城墻內的城市,早已經變成了內城。朱元璋時期興建的外城墻,現在成了應天府的城市輪廓。
因為城市規模的擴大,應天府已經很難說哪里是城市的中心。
夫子廟一帶,是應天府的市井消費化中心,皇宮一帶,是行政中心,夾江一帶,是工業中心。
在這些地區之間,也有許多自發形成的商業中心,正是這些不同功能的城市集群,讓應天府這座城市,充滿了迷人的魅力。
不過,城市的快速發展也帶來了相當多的現實問題,比如污染,比如治安,還有因為城市發展帶來的貧富差距和社會矛盾。
作為當今世界唯一的人口達到三百萬的超級城市,因為配套設施的不足,或者說輔助功能的缺陷,導致的城市問題,遠比后世要多的多。
但是,這些問題并沒有在現在就成為社會矛盾的主流,因為一切都被掩蓋在了當今的繁榮之下。
在朱瞻基看來許多嚴重的問題,但是對當下百姓來說,卻是習以為常,甚至是引以為豪的。
就好比擔任了城市主要排污功能的金川河,在城市的飛速發展中,污染問題非常嚴重。
但是人們并不看重這個問題的嚴重性,甚至認為金川河的污染,是城市發達的表現。
同樣的道理還被人們套用在夾江工業區的鋼鐵廠等大煙囪上面,在朱瞻基看來需要防范治理的問題,在人們看來是應天府的驕傲。
城市的人口增加,也衍生了許多相應的問題,比如居住條件降低。
但是,許多在應天府務工的外地人,一家老小搭建一個窩棚就能生存,也不認為這就是苦。
在夾江工業區南部的城市邊緣,這樣的窩棚區越變越大,形成了一個畸形的貧民區。
但是這些人們寧愿留在應天府當貧民,也不愿意離開應天府,去其他地方當個小地主。
應天府產生的虹吸效應越來越強,不僅大明人,就連東瀛人,朝鮮人,他們也都被吸引了過來。
在幕府山和燕子磯之間,就形成了龐大的朝鮮人和東瀛人聚居區。
他們在大明當下人,當苦力,站穩腳跟以后,把自己的家人們也接了過來,就形成了城外的外族人聚居區。
雖然在大明他們是下人,是底層,但是在大明,他們不用擔心受人欺負,甚至連命都丟了。
對他們來說,在這里當下人也比在自己國家朝不保夕的好。
而大明的快速發展又離不開他們,特別是在大明人的選擇余地大增之后,就連普通的大明百姓,也不愿意再讓自己的子女去當下人。
而大家族里面又離不開這些人,所以就只能從與大明人相差不大的朝鮮人和東瀛人里面挑選這樣的人來為自己服務。
為了控制外來人口,應天府建立了嚴格的從業資格篩選。但是面對巨大的人力缺口,很多時候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大明因為大肆移民,取消了原本的戶籍限制,準許百姓可以有目的性的遷徙,這也造成了流動人口的增加。
應天府要移民的人因為短期滯留,也增添了不少。
這一切,給應天府的發展帶來了繁榮,也帶來了管理的難度。
不過,在這個沒有人權的時代,粗暴野蠻的管理并不會導致太多的反抗。
就比如說,許多街區都會安排衙役抓捕流浪漢,如果沒有身份,沒有正當職業,又沒有住處,只會被抓進監獄去服苦役。
總之,這個城市對于當今的百姓來說,是一個夢幻之城,但是在朱瞻基,還有著諸多的不足。
對八歲的朱佑樘來說,熱鬧的市井是那么的繁華,這里有數不清的吃的,喝的,玩的,哪怕是街邊一個賣糖人的小攤,都是那么的好玩。
朱瞻基陪他在一個吹糖人的小攤前面站了足有一刻鐘,看他買下了一大堆各種各樣的糖人,說要回去送給其他的兄弟姐妹。
等他心滿意足要走的時候,朱瞻基才說道:“今日曾祖帶你出來逛街,回去了以后,你要寫出兩千字的游記出來。”
朱佑樘傻眼了,盯著朱瞻基看了半晌,才問道:“曾祖,什么是游記?”
朱瞻基想他寫的當然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游記,他也沒有那個水平。
“就是你今日出來出來后發生的有趣的事,你都要寫下來,更主要的是,寫清楚每件事對你的影響,明白嗎?”
“兩千字,曾祖,能不能少寫一點?”
朱瞻基牽著他的手繼續向前走,說道:“你要是寫的好,以后我每個月都讓你出來玩一趟,要是寫的不好,今后就別想出來了。”
“真的!”朱佑樘大喜,立即說道:“孫兒回去了以后一定好好寫…”
朱瞻基點了點頭道:“沒有見過的趣事,你都可以寫下來。但是要記住,不管任何事,都要學會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問題。”
朱佑樘有些似懂非懂,問道:“曾祖,什么是另一個角度?”
“就是換位思考。”朱瞻基覺得這樣說,他這個八歲的孩子依舊有些理解不了,換了一種說法說道:“就是你不僅要以一個皇孫的位置來看待問題,更要懂得從一個普通百姓的位置來看待問題。”
“可是我是皇孫啊,我生下來就是天潢貴胄。”
“那你今日就當自己是一個普通百姓的孩子,不許用皇孫的位置來寫這篇文章。”
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說道:“孫兒明白了,就像我們今日微服私訪…”
對一個八歲的孩子,朱瞻基雖然有些耐心,一會兒也被磨蹭的差不多了。
他點了點頭說道:“對,你就當自己是個百姓子弟,來寫這篇文章。”
“曾祖,有玩猴戲的…”
貢院的西南角,兩條街道的拐角處,這里修建了一個小廣場。
一棵大樹下,一群大人孩子圍成了一圈,足有一兩百人。
在貢院的墻角,剛好有一盞電燈照明,一個耍猴藝人一副扁擔,挑兩個箱子,帶著兩個孩子,還有七八只小侯,在這里擺開了陣勢。
他們將一個長十字竹竿扎在正中,女孩敲著鑼引人駐足。隨著鑼聲響起,那個男孩像個猴子一樣不停地翻著跟頭,引來陣陣叫好。
兩個孩子的年歲都不大,男孩大約十一二歲,女孩七八歲,跟朱佑樘差不多大小。
朱瞻基皺了一下眉頭,大明現在實行的強制性三年義務教育,這么大的女孩,不應該賣藝,而應該在學校才是。
男孩翻著跟頭的同時還轉著圈,一直繞了一圈,才在眾人的叫好聲中停了下來。
隨著耍猴一人的一聲鞭響,七只小猴像行軍布陣一樣,依次沿著竹竿爬了上去,在橫桿處向眾人作揖。
耍猴藝人口唱俚歌,抑揚可聽。眾猴聽著他的歌聲,翻筋斗、擔水、走索,爬高竿。
朱佑樘看的目不暇接,拿在手里的糖人都忘了吃。
小姑娘這個時候停下了敲鑼,耍猴的藝人則開始了說開場白,而女孩這個時候將鑼反拿,就變成了一個裝錢的家什。
圍觀的眾人紛紛解囊,大多都是一個銅板,兩個銅板,也有少數錦衣者丟下七八十幾個銅子。
來到朱瞻基和朱佑樘的面前,朱佑樘眼睛盯著幾個小猴,拿出了一個當五十的銅幣丟了進去。“快耍猴,我要看耍猴。”
朱瞻基開口問道:“小娘子,你為何沒有進學?”
小女孩出來跑江湖,沒有那么害羞,聞言笑道:“窮,讀不起書。”
朱瞻基又問:“進學不要錢啊!”
可惜的是她忙著向下要錢,沒有回答朱瞻基的話就閃了過去。
李源湊了過來,問道:“陛下,要不要查一下?”
朱瞻基點了點頭,李源立即安排了下去。
大明現在沒有條件搞九年義務教育,只是來了一個三年義務教育。
由于只需要學習識字,算學,自然,地理,三年義務教育,也能讓人略知天下,能認識一兩千字,能算簡單賬目,倒也暫時能滿足需要。
而針對不讓孩子上學,朝廷的處罰很是嚴厲,一般情況下都要派勞役作為懲罰。
想免勞役就要花錢,這可比讓孩子上學要花錢多了。
因為不要學費,只需要花費一點紙筆書錢,三年下來,是花費不了多少的。
朱佑樘看的目不轉睛,朱瞻基摸著他的腦袋問道:“方才的小姐姐沒有進學,你怎么看?”
他心不在焉地說道:“進學哪有耍猴好玩…”
朱瞻基沉聲說道:“朱佑樘,你是玩物喪志嗎?”
朱佑樘聽到朱瞻基沉聲說話,這才把視線轉了過來,見到朱瞻基不悅的眼神,他也緊張了起來。
“曾祖…曾祖…”
朱瞻基面色稍緩,問道:“為何大明風調雨順,還有人說上不起學?”
朱佑樘低頭,腳尖碾著地面說道:“孫兒不知…”
“那你要是也生在貧寒之家,上不起學,又該如何?”
朱佑樘回答不上來,也不敢抬頭。朱瞻基也覺得讓他一個孩子回答這樣的問題,有點超出了他的能力。
他又問道:“你方才只顧看猴戲,就沒有想想,為什么你就能錦衣玉食,而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娘子卻只能街頭賣藝?”
“曾祖,是因為出身不同。”
“抬起頭來,朱家需要的是面對問題的兒孫,不是逃避問題的兒孫。”
朱佑樘抬起了頭,伸手牽住了朱瞻基的衣襟,略帶撒嬌說道:“曾祖,我會聽話的。”
朱瞻基蹲下了身子,掀開了帷帽的冪離,直視他的眼睛說道:“不是聽話不聽話,而是你要學會觀察問題,還要會解決問題。就是再喜歡猴戲,也不能因為喜歡,就把全部心神都投入進去。就像吃飯一樣,只能吃七八分飽,不能吃撐了。”
他小大人一樣點了點頭,說道:“那孫兒就只用七八分的心思看,留兩分心思想問題。”
朱瞻基點了點頭,放下了冪離。“這件事你回去寫文章要著重寫,要多想想民間疾苦,不能只看表面。”
話雖然如此說,但是朱佑樘一個八歲的孩子,當看到那些小猴自己打開裝衣服的箱子,然后一個個穿上小衣,像官老爺,像犯人一樣排排坐的時候,就又被吸引了全部心神。
一個錦衣衛大漢將軍跟李源低聲匯報了幾句,被李源帶到了朱瞻基的身邊。“皇…老爺,剛才屬下去問了百戶所的同僚,這個耍猴藝人是來應天府落籍不久,來自河南。應是家無余財,所以還沒有送孩子進學。”
這應天府賣藝的藝人也都是要在應天府登記,獲得批準,才能出來賣藝。所以要查清楚他們的來歷,是很簡單的事情。
朱瞻基點了點頭道:“你留在這里,等他們收攤,把厲害關系跟他說清楚。但凡不讓孩子進學,明年就把他派到西北去服役。”
“是!”
朱瞻基又看向了朱佑樘,他正看的入迷。朱瞻基道:“樘兒,一次不可看夠,走了。”
朱佑樘舍不得走,掏出懷表看了看,說道:“曾祖,再看一刻鐘好不好?”
朱瞻基點了點頭,注意力轉向了其他地方。
時間到了,這次朱佑樘沒有再拖延,不過走的時候,依舊有些不舍。“曾祖,我也在宮里養一只猴好不好?”
“不行。宮里動物園不是有猴嗎?”
“可是它們都不聽話啊…”
沿著貢院再向南,就是青樓區,朱瞻基對古代的青樓沒有絲毫興趣,朱佑樘就更不懂了。
爺孫倆沿著夫子廟繼續向西,欣賞著這晚間的市井文化。
歷史已經被朱瞻基改的亂七八糟,應天府也在他的影響下,變的根本不像一個古代城市,有了一些現代城市的雛形。
這樣的變化絕對比歷史上要更好,城市的功能也更加齊全。
雖然還有許多的不足,但是依舊能讓朱瞻基有一種改變歷史的滿足感。
唯一可惜的是,或許是城市的管理太嚴了,他這趟出來,不僅沒有遇到壞人,連紈绔子弟都沒有遇到一個。
沒有人冒犯他,他連裝比的機會都沒有了。
(臨時要去鄭州一趟,今日更新四千,回來后看有沒有機會補上,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