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備…放!”
平日里一派師爺風范的毛延亮,這個時候沒有了一絲文靜,化作了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話音剛落,一片箭雨就在空中搖曳而出。遠程的拋射,近程的直射,無數裹著獸皮的諾夫哥羅德人倒在了陣前。
但是寒冷的天氣讓牛筋收縮,弓箭在這個季節威力大減。
而諾夫哥羅德人身上的獸皮也化作了堅實的盾甲,即使中箭,他們大多也傷而不死,還激起了他們的兇性。
林三看著樹林里躥出來的源源不斷的敵人,有些擔心地跟唐賽兒說道:“賽兒,敵人有備而來,這次將是我們面臨的最大危機。你組織婦人,為兄弟們燒水做飯,不可懈怠。”
唐賽兒坦然笑道:“三哥不必擔憂,敵人雖然勢大,卻各有所圖,只要進攻不利,他們就會退去。屆時,才是我們大發神威的時候。”
林三看了看遠處的高羊兒,郝云中他們,低聲說道:“站住了腳跟,高大哥他們的心也就散了,要預備他們出工不出力。若不是他們數次拖延,怎會讓敵人聚成一團。”
唐賽兒卻有不同見解,說道:“這些臭人是我們共同的敵人,高大哥他們有自己的心思是真,但是不要把責任推到他們身上。今后他們哪怕就是分開了,跟我們也有共同利益,共同的敵人。”
林三看了看唐賽兒的臉,搖了搖頭,檢查了一遍手中的火槍,說道:“你回去燒水吧,這里我們來應付。”
唐賽兒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一直攻不進來的敵人,轉身回了營寨。
她很清楚自己的老公,人是一個好人,心思細膩,但是格局太小,沒有容人之量。
要不是她百般斡旋,這一幫人恐怕年前就散了。
極西之地太冷,現在開發新營寨也艱難,才讓所有人暫時安定了下來。
毛延亮早年從軍,但是退出軍營,進入錦衣衛已經十年有余,雖然經歷過戰場生涯,但是從來沒有當過主帥。
如今在這唐林城,都是一幫烏合之眾,雖然有幾個羽林衛學出來的新兵,卻也以測量地形,繪制地圖為主。
他們沒有上過戰場,沒有經驗,誰也不敢相信他們的能力。
這個時候,反倒是一直作為軍師的毛延亮被推了出來,擔任他們這些人的指揮官。
誰也沒有想到,在這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節,這些生活在極北的野蠻人,向唐林城發起了攻勢。
他們應該已經準備了不短的時間,聚集了上萬人,向他們進攻。
唐林城名義上是個城,其實不過是河邊的一處營寨。因為時間短,這里還沒有修建起城墻,只是用原木搭建了一圈圍墻。
派回了大明數百人,他們現在只有四千人,而這些野蠻人力大無窮,不能力敵,所以現在只能被動防守。
雖然有火槍,但是現在彈藥不足,這些火槍只能用在刀刃上。
高羊兒和郝云中原本是土匪,他們也不是第一次跟野蠻人作戰,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這個時候只能寄希望在毛延亮的身上。
敵人悍不畏死,已經沖進了五十米的范圍。
這個時候,五十支火槍派上了用場。
負責指揮火槍手的羽林衛學侯強一聲令下,包括林三和高羊兒他們這些大佬,立即分成了了兩批次,輪流開槍。
砰砰巨響,陣地之上升起了一陣白煙,木墻之外,留下了數十個慘叫的敵人。
這讓敵人的攻勢略減,己方士氣大振,但是戰場之上,力量對比依舊懸殊。
毛延亮看著對方的進攻放慢,略有畏懼,向身邊的郝云中說道:“郝當家的,我們需要派出一支強攻隊,對敵人進行騷擾,打亂對方的進攻節奏。”
郝云中搖了搖頭說道:“毛師爺,這些臭人身體強壯,我不能拿兄弟們的性命去冒險。以我所見,讓火槍手們出去騷擾,更有效果。”
毛延亮很想說火槍手是營寨的最后一層屏障,不能妄動。但是他也很清楚如今的這三股勢力各有心思,不派出火槍手,誰也不愿意去冒險。
這些土匪,永遠成不了大氣候啊!
他望向了侯強那邊,略一沉吟,就讓傳令兵前去傳令。
侯強雖然沒有上過戰場,但是在羽林衛學,接受的一直是最嚴格的學習。他很清楚如今己方只有五十支火槍,這五十支火槍的威懾,比實際的殺傷效果更有用。
所以接到了命令,沒有絲毫猶豫,就舉起了右臂,召集齊了五十個火槍手。
他們這些人大部分都是中上層的大佬,火槍對任何人來說,都非常重要,他們當然要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將命令傳達了下去,他開口說道:“如今敵人人數眾多,我們不能一直被動防守,必須找到對方的指揮中樞,打亂他們的進攻節奏。現在毛師爺讓火槍手出動,策略沒有錯,誰若不敢去,現在就退出來。”
這話說的非常誅心,哪怕就是有膽小之人,這個時候也不敢退。今天如果敢退出來,明日唐林城就沒有了他立足之地。
林三說道:“候千總不要說這樣的話,所有兄弟都不是怯懦之輩。這城墻后面就是我們的兄弟,妻女,沒有人會怯戰。”
侯強點了點頭說道:“敵人沒有動用馬匹,他們的這會中樞想必也不會太遠。我們五十人騎馬出動,不要戀戰,要以保護自己為先。”
林三詫異問道:“難道不是以殺敵為先?”
侯強笑道:“火槍的威懾遠遠大于實際殺傷。只要把敵人的心打怕了,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
建在河邊的唐林城,一邊是湖,一邊是河,只有偏北方才有敵人。但是如今河流,湖泊上凍,守城的人馬也不敢疏忽大意,只能全面防守。
挨著河道的兩排拒馬被拉開,五十個全副武裝的火槍手騎著馬,沿著敵人最少的區域,沖向了敵人身后。
五十人,對一支人數超過萬人的軍隊來說不值一提,但是這五十人插入,讓敵人的進攻勢頭,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火槍在這個時代,是根本沒有任何武器可以媲美的。
他們一直游離在戰場的外側,不與敵人進行纏斗,更不讓自己被靠近。他們牽制的敵人遠遠超過了他們的幾十倍,也讓敵人不敢再肆無忌憚地進攻。
但是,毛延亮身上的壓力卻更大了,因為他很清楚,自己一方必須要做出應對,這樣才能讓他們發揮更大的作用。
如果自己一方不作出應對,一直被動防御,這五十個人,就不能成為改變戰場的力量。
相反,如果他們被糾纏上,被消滅,那影響也就更大了,因為林三也在其中。
雖然在唐林城,林三這個人的作用還不如唐賽兒,但是他畢竟是所有人的牽頭人。
在朝廷的軍隊沒有抵達之前,他的安全不容有失。
所以在林三他們沖出去的第一時間,城內的郝云中他們也動了。
木制的拒馬和城墻擋不住火攻,一直被動防守并不是一個好策略。
如果等對方發動了火攻,他們就會更加被動。
兩千裝備了大刀長矛的重型盾甲兵,在高羊兒的帶領下,經過了略顯忙亂的編陣,準備迎敵。
這兩千人是他們這群烏合之眾的最重要力量,大部分都是原本跟高羊兒占山為王的悍匪。
高羊兒雖然一直有私心,但是面對強勁的敵人,這個時候,再也沒有保存實力的想法。
他跟林三有著共同的敵人,如今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
為了便于指揮,他們沒有騎馬,而是組成了盾甲陣型,長槍陣來迎戰。
大明對金帳汗國這邊的滲透不夠,這里距離大明太遠了,即便有一些暗探被派了出去,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沒有發揮太大的作用。
何況,來這里將近半年,他們與周邊的黃種人小部落關系不好,對諾夫哥羅德共和國的了解就更少了。
而這一時期,卻正是諾夫哥羅德共和國最輝煌的時期。
如今的莫斯科大公瓦西里一世·德米特里耶維奇任期很長,他到現在為止,已經上任了三十二年。
他在任期間,金帳汗國繼續衰弱,他任內的公國能夠保持穩定,并用重金收買蒙古貴族和蒙古大汗,使他們同意把尼什哥羅德大公國并入莫斯科。
洪武三十一年,瓦西里一世進軍諾夫哥羅德共和國,奪取了它的大片地區,在諾夫哥羅德駐軍。
這讓莫斯科公國已經從三股勢力化作了一個大型勢力,成為了他們騰飛的開端。
而瓦西里一世也在永樂六年,成為了諾夫哥羅德的王公,統一了三方勢力,共同應對西方的立陶宛大公。
來自東正教會的主權問題是目前莫斯科公國最大的問題,因為他和立陶宛大公同時任命了教會的首領,但最后拜占庭大主教決定以瓦西里一世任命的為正宗。
林三他們剛到唐林城的時候,瓦西里一世就知道了一幫大明人占據了烏拉爾山南麓的一片湖泊和一條河。
但是當時他正跟立陶宛大公為了東正教斗的你死我活,一直到了入冬,才跟立陶宛大公暫時停戰。
然后,他就趁著冬季天寒地凍,發動了對唐林城的攻擊,想要將這四千人一舉消滅。
大明人沒有他們這些人抗凍,到了冬天就龜縮不出。在這個季節發動攻擊,還有一個優勢就是,寒冷的天氣可以讓大明那些弓箭失去優勢。
林三他們這五千人雖然只是領到了五十支火槍,但是在其他兵器物資上,朝廷卻沒有虧待他們。
可以防弓箭的棉甲,各種輕重冷兵器,因為大明正規軍的淘汰,數量都非常充足。
論起武器裝備,林三他們雖然是雜牌軍,但是武器遠超諾夫哥羅德人。
即使沒有火槍,幾千支長短弓對他們這些人來說,依舊是無法力敵的武器,他們的手里雖然也有弓箭,但是遠遠不如大明的。
弓箭的弓弦是用牛筋,六膠(鹿膠、馬膠、牛膠、鼠膠、魚膠、犀膠)煮制,加以絲線。
嚴寒可以讓弓弦失去彈性,威力大減。
所以,他們才會這個季節進行進攻。
但是,敵人小瞧了他們這些烏合之眾的韌性,更不懂得攻心之術。他們這些人在原本的歷史中,就敢殺官造反,如今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遠赴萬里在這里落腳生根。
這里雖然天氣寒冷,但是也能種一些糧食,而且到處都是森林,礦產,還有數不清的獵物。
如今寶地,林三他們當然舍不得放棄,而且敵人一開始就擺出了陣勢,想要全殲他們,一點活路都不給,讓這些人的心也變的心齊了。
當他們這些人凝聚在一起的時候,再多的敵人,也無非一拼。
何況,他們也知道對方的人數僅有自己的兩倍,這里民族混雜,蒙元人已經被打的心寒,他們始終心念東方,而且大部分部落投靠了大明,現在自然不會跟大明作對。
光靠這些白帳部落,他們自己也損失不起。死的人多了,他們壓制不了周邊的其他部落,就會失勢。
兩千全副武裝的士兵最前面是盾甲陣,隨后是長槍陣,加上城寨上面弓箭手輔助,他們迅速與撲上來敵人戰斗在了一起。
雖然大明士兵的體力略遜對方,但是整齊的軍陣彌補了這一點差距,更加犀利的武器將無數敵人砍殺在陣前。
戰斗從下午持續到了天黑,占不到絲毫便宜,丟下了數百具尸體的敵人終于退下。
而林三他們也順利地沿著大明人打通的通道,返回了營寨。他們雖然只有五十人,但是沒有一個受傷,殺傷的敵人卻遠超他們人數的數倍。
而大明的健兒也受傷了三百有余,超過一百人永遠閉上了眼睛。
雖然打贏了,但是營寨內的氣氛十分低沉,這些都是他們的父老鄉親,兄弟,為了更好的生活,永遠留在了這片土地上。
而在距離他們還有數百公里的南方,陳誠坐在一輛輕便馬車里,看著不少烏茲別克族的勇士冒著風雪艱難前行,心里憂慮無比。
“希望你們能撐到我過去,千萬不要放棄了唐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