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京觀,并不是簡單地將尸首或者人頭壘起來。
不論是夯土成金字塔,或者是筑成圓環狀,其實都需要具有一定的建筑功底。
莊敬帶領一隊羽林衛士兵,在淀川河畔考察了幾個地方,才尋找到了一處黃土地,這種黃土黏性大,加以米汁,筑成的京觀,將會結實耐久。
特別是此處旁邊就有一家崇禪寺,有佛家寺院化解怨氣,不懼鬼魂索命。
經歷了數次行軍,作戰,莊敬已經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并不是擅長統兵作戰的大將。
錦衣衛就是他最合適的歸宿,而這種小規模的戰爭和屠家滅戶,他做起來才更順手。
既然已經有心在殿下面前留下心狠手辣的印象,又想在倭人眼里變成讓人畏懼的惡人,那他就不介意將更兇惡的一面展現出來。
所以,他自告奮勇地接下了筑京觀的任務,并且有心在這里筑起一座讓倭人膽寒的京觀。
除此之外,他還要讓人刻下石碑,銘記這場戰事,留下自己的大名!
他就是要讓所有倭人都恨他,懼他,哪怕為此留下千古惡名!
“莊指揮使,此地是最合適的地點了。以后我大明大軍若是留在此地,也當以淀川河為據點,扼守大阪,京都出入通道。在此筑成京觀,也沒有倭人敢來損壞。”
莊敬曬然笑道:“就是他們損毀又何妨,只要京觀筑起一天,就會被銘記在歷史中!我莊敬只要能被世人銘記,又管他是善名還是惡名!走,我們去寺院拜訪一番…”
跟隨莊敬而來的不過是個羽林衛把總,另外幾位工匠更是不敢質疑莊敬的決定。
一行人在河邊又勘察了一番,轉身向來路的寺院走去。
東瀛是神道教一體化國家,如今的天皇也好,將軍也罷,包括各大名。他們都必須在親政一段時間后,出家當和尚,以此來神化自己的領導地位。
所以在東瀛,寺廟的數量眾多,每一地,每個勢力范圍,都有自己的寺廟。
這些寺廟有些是私有,有些是共有,遠遠多于學堂的數量,甚至也兼顧了一些學堂的教育責任。當然,能接受教育的,都是富裕家庭的孩子,窮人是沒有資格接受教育的。
這家崇禪寺就是一座公廟,占地面積不大,受神澀川地方百姓的供奉。
莊敬他們的到來讓寺廟的十余個僧人顯得非常驚恐,膽戰心驚地迎接了他們。
但是太孫已經嚴令禁止騷擾東瀛寺廟,要讓寺廟成為東瀛唯一的安全之地。
莊敬開始不明白太孫為什么對國內的和尚沒有好感,卻對東瀛的和尚另眼相看。
后來卻給這條命令想到了一個理由,也許,太孫是希望東瀛將來有更多的人愿意當和尚吧!
其他地方戰火紛飛,只有寺廟成為清凈之地,必然會造成更多人逃往寺廟里。越多的東瀛人當了和尚,也就相應地減少了他們的人口。
自認為把握到了朱瞻基的心態,莊敬當然不會破壞了太孫的大計。在漫天烏云之下,他參觀了寺院,臨走之時,還丟下了一塊銀幣,讓一幫和尚莫名其妙。
把總孫乾也有些不明白莊敬想要干什么,等出了寺廟,才問道:“莊指揮使,就是為了參觀一番?”
莊敬笑道:“殿下不讓破壞寺廟,我當然只是為了參觀一番…”
話雖然這樣說,但是莊敬想的當然不是僅僅如此。
東瀛的神道教一體化,讓這個國家的制度顯得有些僵硬,但是這種制度卻也限制了所有人在這套體制下生活。
不管如今的幕府權力如何大,也沒有人敢直接推翻天皇自己坐上那個位置。
莊敬已經準備這次戰時結束,就請人專門幫他講解一下這里面想不明白的環節。
如果能熟悉了這種制度,以后到了那些蠻夷之地,是不是也能把自己塑造成一個神,以此在那些蠻夷之地天經地義地稱王稱霸呢?
如今的莊敬已經把目光放在了地圖上的那些蠻夷之地,他不能像紀指揮使一樣留在東瀛發展,也要未雨綢繆,為以后打算了。
只盼太孫能看在他用心做事上,給自己安排一個土地肥沃的地方。
跟莊敬有著同樣心思的還有龐瑛,這個跟莊敬同為紀綱鷹犬的錦衣衛鎮撫使原本只是抱著跟紀綱同進退的想法,離開大明那個漩渦,躲到東瀛來。
但是他跟莊敬的際遇不同,當莊敬率領一幫倭寇和軍隊在長崎放火的時候,他則在東瀛境內組建一個完善的情報網。
一開始,他還笑過莊敬,認為莊敬做事太張揚,現在在東瀛成為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以后他們能在東瀛留下來發展,但是莊敬已經不可能了,他若是敢留在東瀛,肯定會面對絕無停止的暗殺。
可是后來的局勢他就看不明白了,莊敬不僅沒有收斂,反而越發張揚。
與莊敬相交近二十年,龐瑛很清楚莊敬的能力,他不僅不愚蠢,反而是個聰明的狠人。
要不然,也不會讓莊敬做到了正四品的指揮僉事,而自己還是一個從四品的鎮撫使。
這樣一個人,是絕不會一條死路走到黑的。
所以,就在莊敬以身犯險,殺了一百多來襲的暗殺者之后,他詢問了莊敬的想法。
莊敬與他是多年好友,在他面前也沒有隱瞞自己的想法,明確告訴他,自己的未來不在東瀛,而在那些蠻夷之地。
從今往后,他不會永遠庇護在紀綱的羽翼之下,而想要自己打下一片疆域。
聽到這樣的回答,龐瑛一開始是非常震驚的,因為他從來沒有想到這個好友竟然已經有了獨立之心。
但是經過了大半天的回想,他的野心也被莊敬激發了起來。
是啊,既然太孫要對外用兵,要占領無數的無主之地,這些無主之地當然也需要人去管理。
那些蠻夷之地雖然荒涼,但是有能夠稱王稱霸的機會,為什么就不能爭取一下,非要躲在紀大人的羽翼之下呢!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好友因為在對付倭寇中立下的功勞,加上后面火燒長崎,大阪,在太孫面前已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今日一早,太孫都還贊揚了莊敬的勇猛,并且著令他跟羽林衛和倭寇一起攻打神澀川,又撈下一份軍功。
現在他已經遠遠走在了自己的前面,并且還逐漸在倭寇里面籠絡了一部分人。
自己是沒有這些條件的,想要走這條路就有些走不通。
他苦思了大半天,列出了自己與好友之間的長短處。莊敬勇猛狠厲,擅于對外攻堅。自己陰柔多敏擅于內政。
而他想要替大明駐守海外,也需要自己這樣一個人幫他管理內政,這樣看起來,兩個人配合相得益彰。
而且這個好友身邊也沒有多少可用之人,不像紀指揮使身邊人才濟濟,現在自己與他同盟,比留在紀指揮使的身邊機會更好。
當他的勢力發展到一定的程度,那么自己的機會也就來了啊…
因為海外疆域總是要擴張的,朝廷又不會讓一個人坐大,必然會分化權力。
越想他就越是來勁,似乎看到了一個光明的未來。
這一夜,除了已經苦戰了一天,返回船上輪換休息的士兵們,大部分人都未能入眠。
在小雨之夜,這座建于一千年前的城市卻在烈火之中慘嚎。
整個東瀛的建筑因為地震頻發,大多都是木制,特別是平民區里,無數低矮的木房一座挨著一座。
這里原本是倭人用以對付大明軍隊的最后屏障,但是現在,烈火卻讓這一切都化為烏有。
當大火燃燒起來之時,原本一心想要與大明軍隊決一死戰的南波將軍第一次有了逃跑的想法。
沒有了外城的庇護,光靠天王寺這里的內城,失去了與大明周旋的戰場,他們根本沒有一點機會。
看著這座東瀛最繁華的城市在大火中燃燒,他忍不住流下了淚水。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在為誰落淚,是因為這座已經有千年歷史的城市,還是為那些已經逃進了深山,卻失去了家園的百姓。
一群人急匆匆奔上了城墻,南波將軍飛速地擦去了臉上的淚水,回首望去。
平日里總是一副風度翩翩書生模樣的足利義教這個時候卻滿臉驚恐,看著那熊熊燃燒的大火,話都說的顫抖了起來。
“將軍,明人竟然如此狠辣,把整個大阪都燒了。…現在,我們只能撤退了!”
南波看著他慘笑道:“將軍…,你回到京都仍是將軍,可是我若失去了大阪,又能算什么將軍了呢!”
“留的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將軍你只要還有手下這一千武士,數千民壯,即使到了京都,胞兄依舊會重用你。”
南波嘆道:“此次大明大軍來襲,據聞還是那位野心勃勃的皇太孫領軍,你認為他們的目標只是大阪嗎?如果他們的目標是京都,又該逃往何方?”
足利義教啊了一聲,說道:“他們不敢…的,戰線拉的越長,對他們就越不利。”
南波搖了搖頭說道:“今日下午,大明就已經奪取了藏在上游三十里的河船,有了這些船,他們就能直接逆水抵達京都。請問,我們有什么辦法對付大明的火器呢?”
足利義教還是剛知道這個消息,這個時候他也顧不上埋怨南波封閉這個消息,被驚嚇住了。
京都距離大海也不過區區八十里,若是大明真的攻打京都,再多的人也抵擋不了大明的火器啊。
這一刻,足利義教都不想逃回京都了,而是想要找一個山林隱匿起來。
不過這個念頭隨后就打消了,回到京都他還是室町幕府四代將軍的弟弟,逃進山林里,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南波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撤吧,再晚,大火燒過來,想逃都逃不了。”
漫天的小雨雖然阻止不了大火的燃燒,但是的確對大明的戰斗力形成了巨大的影響。
雖然大明的火器大部分已經從火繩槍改成了燧發槍,但是火藥帽的防雨效果并不好,這種雨容易導致火槍打不響,減弱了超過一半的戰斗力。
所以原本大明本來準備埋伏幾千人,就能封鎖倭人的退路,現在卻不得不派出了將近三萬人。
而且在這種雨夜,朱瞻基他們也不愿意因為多殺一點人,就讓自己遭受巨大損失,所以即使是攔截,也是主要以騷擾為主。
這樣做的目的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讓對手不能帶著財貨逃走。
仗要打,還要打勝仗。錢也要賺,還要賺大錢。
掙了面子,丟了里子的事兒,朱瞻基才不會做。
對于倭人來說,應永二十三年五月初一這一夜,是東瀛歷史上最悲慘的一夜。
一場熊熊的大火將這個有著一千年歷史的最大城市,變成了一片廢墟。除了被城墻保護著的內城,整個城市幾乎化為灰燼。
而城市的守護者,大將軍南波,則在逃亡途中,中了一槍,雖然當時只是手臂中槍,但是鉛彈加上淋雨,讓他隨后發起了高燒。
僅僅四天之后,他就因為感染風邪,死在了奈良若草山的山林之間。
而在他死的時候,他手下的一千多武士,數千民壯,只剩了不到千人。
隨后,這數百人有些被其他大名和將軍收攏,大部分卻逃的更遠,不愿再面對兇狠的明人。
而就在五月初五這一天,一座高達二十米的巨型京觀被建成于淀川河畔。這座京觀,光是人頭就用了五千有余,數月之內,腐臭味都沒有消散。
沒有被運出大阪的大量物資,原本被南波收進了內城,想要成為抵抗明軍的物資。
他原本以為這場大火會將一切化為烏有,但是小雨和城墻阻擋了火勢,讓大明獲得了無數的物資。
這里是整個東瀛的物資集散中心,在被明兵封鎖了海域之后,只有小部分物資從陸路運了出去。
最后,便宜了明人。
大阪不僅是東瀛的物資集散中心,同時也是京都的門戶。因為富足,也有著東瀛最強大的武士集團,誰也沒有想到,這座城市僅僅兩天,就被完全燒毀。
這種結局也讓無數的將軍和大名為之膽寒,他們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才能對抗明人的火器。
火銃他們也有,但是制造艱難,一個熟練的鐵匠也要用三五日的時間,才能打造出一根槍管,而且還容易炸膛。
他們不知道的是,東瀛出產的鋼鐵含碳量較高,那種倭刀需要千錘百煉,槍管想要堅固,同樣需要除碳。
整個東瀛都陷入了一種無力感,因為他們根本沒有任何辦法來對付大明的火器。
足利義持這個時候感到了后悔,后悔沒有繼續走自己父親的老路,與大明合作。
不過他也沒有任何辦法,因為他的父親最后想要他的弟弟足利義嗣繼承將軍的位置,他就只能籠絡與他父親對立的一幫人來鞏固權力。
而這些人,他們大部分都是與大明作對的。
足利義教逃回京都的時候,愕然發現,原本安靜祥和的京都,竟然在明人還沒有打過來的時候,就已經亂了起來。
就在大明艦隊出現在大阪海域的這一天,在八十里外的京都,北山院日野康子以親子足利義嗣的名義,聯合足利滿隆掀起了反對自己繼子同時也是妹夫足利義持的戰爭。
足利家族與日野家族的淵源頗深,甚至可以說得上是一堆糊涂賬。
只說如今的兩代人,足利義滿先娶了姑姑日野業子,后娶了本來要成為天皇妃子的侄女日野康子。
而日野康子沒有嫁給后小松天皇,嫁給了父親足利義滿,她的妹妹日野榮子卻又嫁給了兒子足利義持。
所以日野康子跟足利義持既是母子,也是妹夫,她的兒子足利義嗣是足利義持的弟弟,又是長輩。
日野康子野心勃勃,一直不甘心庶子足利義持繼承將軍位,在得到大明的支持后,約定好了在五月四月三十這一天,同時開戰。
足利義持這個時候是極為惱火的,大明的封鎖讓東瀛這個島國海船不敢出港,也就造成了運輸的艱難。
東瀛多山,通過陸路運輸,成本那就太高了。
他囤積了大軍在長崎一帶,可是沒有想到,大明艦隊竟然沒有去長崎,直接攻擊了大阪。
而日野康子和叔叔足利滿隆的造反,更是讓京都的運轉都幾乎陷入了停頓。
京都雖然是仿照唐代長安所建,也是東瀛最大的城市,但是能被允許居住在此的都是貴族和富商,所以人口僅僅十萬有余。
進入室町幕府時代,這里又成為了東瀛的政治中心。
因為這個城市幾乎沒有平民,即便是造反,日野康子也只是籠絡更多的貴族向足利義持發難。
雖然雙方的士兵處于對峙階段,但是沒有任何一方敢主動開戰。
當從大阪逃到京都的潰兵和商人們帶來了大明已經燒毀大阪的消息,這也直接引爆了原本的對峙。
哪怕足利義嗣和叔叔足利滿隆的兵力更少,他們也率先引發了戰爭。
屋漏偏遇連陰雨,值此內憂外患之下,足利義持甚至來不及召回在外的軍隊,就跟自己的母親兼大姨姐,掀起了戰爭。
而更多的人卻開始慌張撤退,想要逃往山間。
在潰兵的形容下,大明士兵人手一支火槍,數十米外就能奪人性命,東瀛的大軍根本打不到對方跟前就已經倒下了。
沒有人愿意白白送死,他們只能暫時逃命。
還有更多的騎墻派開始站到了日野康子這一邊,哪怕原本是足利義持的支持者,這個時候也都人心惶惶了起來,想要投靠日野康子這一邊。
這也讓本來一開始勢弱的日野康子一方迅速擴張了起來,能夠與足利義持斗個旗鼓相當。
足利義持原本還想穩步收拾自己的繼母與弟弟,但是這個時候,不得不孤注一擲,投入全部兵力,想要先平定內亂。
兩日的時間大阪就被焚毀,現在大明又有了船,誰也不知道大明的士兵什么時候會出現在京都。
但是在大阪,朱瞻基卻根本沒有向京都進軍的計劃,他每日就是待在自己的旗艦上,閱覽手下呈上來的繳獲清單。
這次占領了大阪,雖然金銀獲得的數量不多,但是其他物資的繳獲無數,這些收獲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期待,讓這次的戰爭獲利數倍。
雖然他知道這是因為東瀛的貿易物資大部分集中在這里,今后的收獲不會再有這次這么多,但是他還是忍不住高興。
數萬軍人每日川流不息地轉運,足足裝了七日,才將在大阪繳獲的這些白銀、漆器、折扇、刀具以及銅錠全部裝完。
這個期間,最急的反倒不是這些將領們了,而是一開始一直不贊成火燒大阪的金純他們這些文官。
在他們看來,這些東西大明并不是沒有,這樣的搶劫,實在有損大國形象。
但是他們當然也不會阻止這種劫掠,誰都知道,好東西永遠不嫌多。
他們急迫,是想更快進入京都,向倭人展示自己的天朝上國威嚴。
“殿下,如今大阪已平,無數倭人來投,后方靖安,是不是該出兵了?”
朱瞻基笑道:“此事不急,如今足利義持和日野康子打的不可開交,我們晚一點再去湊這個熱鬧。”
“可是足利義嗣與足利滿隆不是已經暗中投效我大明了嗎?”
朱瞻基搖了搖頭笑道:“一個實力受損的聽話的狗,當然要比一只實力強勁,時不時就想反咬主人一口的狗要好。何況,若是足利義嗣勢力太大,以后我大明想在東瀛駐軍,豈不是沒有了借口?”
這一點金純也無話可說了,能夠做到一部尚書,當然不會還單純地看不清形勢。
太孫既然想要讓倭人自相殘殺,那么晚幾天再去撿便宜自然也是好的。
可是在京都,當足利義持召回了原本駐扎在長岡京的一支軍隊之后,局勢對日野康子她們一方,就開始不利了起來。
已經打了近十日,大明軍隊還沒有過來,日野康子爺爺忍不住了,派出了一支使團來大阪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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