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長青的突然出現也讓所有的官兵和錦衣衛的探子們愣住了,他們不是驚訝丘長青的出現,而是沒有想到丘長青竟然選擇了在萬眾矚目之下,主動認罪。
不等褚松他們撲上去,丘長青就雙手高舉他與漢王的通信大聲說道:“罪臣丘長青俯首認罪,愿意交出所有物證,檢舉漢王!”
這一下,登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此時看熱鬧的人何止上萬,親眼目睹的百姓聽到這么勁爆的消息,忍不住就跟身邊的人分享起這個消息。
“原來丘家是被逼的,一切都是漢王在后面搞鬼。”
“漢王還不是想要再來一次靖難之役,原來這都是皇上的家務事…”
眾口相傳之下,錦衣衛和刑部的差役還沒有來得及隔絕丘長青,這個消息經過上千人的口口相傳,立刻傳播開來。
而在海軍總部里面,朱瞻基聽到這個消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件事絕不是朱棣愿意看到的,也不是朱高熾愿意看到的,更不是朱高煦想要看到的。
但是,這件事絕對是他愿意看到的。
朱棣是心疼自己的兒子,朱高熾也親近自己的兄弟,但是朱瞻基對這個叔叔絕對沒有任何好感。
而且朱高煦說起來是他的長輩,他就是再想動手,也要顧忌自己的名聲。
可是丘長青這樣一來,就要逼得朱棣不得不對朱高煦動手,哪怕是表面上的懲戒,也必須要有。
而且這件事傳開,對漢王的名譽影響甚大,以后自己登上皇位了,就是想要對付朱高煦,老百姓也會說:“還不是漢王一開始想要反,皇上才要對付自己這個皇叔的。”
正如同他所料,在謹身殿內,聽到這個消息的朱棣將手里的御筆都扔在了刑部侍郎姚明的臉上。“刑部和錦衣衛都是廢物,竟然就讓一個逃犯大明大白地出現,還向漢王身上潑污水!”
姚明不敢辯駁,跪下叩首言道:“陛下明鑒,這丘長青抱著必死的心意出來,此人一心想要救自己族人,自然要選擇對自己族人最好的方式!”
朱棣此人雖然雄才偉略,但是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要挾圣意,并且眥睚必報。
一怒之下,他就忍不住叫道:“他想讓朕按他的心意走,朕偏要殺了他全家!”
“父皇萬萬不可啊!”
朱高熾肥胖的身軀在兩個太監的攙扶下進了大殿,就跪在了地上。“父皇,這丘長青向漢王弟抹黑,自當應名三司會審,查出真相,萬不可因一時之怒,鑄千古奇冤!”
朱棣大怒之下冷笑說道:“你真以為你的漢王弟是清白的?”
朱高熾叩首說道:“即便漢王弟對王位有所企圖,那也是人之常情。何況他乃我同胞兄弟,我又怎舍得責備他!父皇,若是殺了丘家滿門,不僅是對死去淇國公的不公,更是讓父皇斷了后路,不得不處罰漢王弟。”
這句話倒是沒有說錯,如果丘長青是因為漢王的原因滿門抄斬,那作為幕后主事的漢王,要是受的懲戒太輕,那就是天下不公了。
如果想要讓漢王不因為這件事受太大的牽連,對丘家的處罰自然也要輕一些。
朱棣胸膛不停地起伏,好一會兒才平靜了下來,厲聲說道:“重新擬旨,對丘家處罰不變,遷徙奴兒干都司為民,后面加上斬立決…這丘長青不用再審,直接在承天門外行刑!”
這件事不能再查,因為查的越深,對漢王也就越不利。真要弄個三司會審,查出了漢王一堆屎,該怎么處置?
不到片刻功夫,楊士奇他們就又弄出了一篇花團錦簇的圣旨。大意就是丘長青鷙狠狼戾,不顧圣恩,妄圖挑撥太子與太孫父子關系。本應三族俱誅,但是念在皇上與淇國公舊情,只誅首惡,其余人等徒涉四千里至奴兒干都司為民,三代以內不得科舉為官。
當這篇圣旨在承天門外經二十余內監高聲傳播開來,萬民還皆稱贊皇上寬容恩德。
而早已將性命置之度外的丘長青,聽到自己的家人們不需陪葬,也登時覺得自己的死是值得了。
同時,不經受審,就直接斬立決,也讓他真正明白,其實漢王的想法皇上都知道,只是不忍處罰他。
而自己敢摻和進皇室的家世,走上這條取死之路,實乃咎由自取。
他忍不住慘笑了起來,他只以為聰明絕頂,向來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現在看來,自己卻是那個最大的傻瓜。
應天府皇宮分為宮城和皇城,僅僅是宮城就有一百萬平米,宮城之外是皇城,又包括了內庫和社稷壇,宗廟等地。
宮城是內城,南門是午門,皇城包含了外城,南門就是承天門。
承天門外,是一個大廣場,中間是御道,東側是六部,詹士府等文職部門,西側是五軍都督府,錦衣衛等部門。
在承天門外,有登聞鼓,也有行刑臺。
當刑部的劊子手面無表情地走了過來,刑部侍郎姚明沒有讓他們往丘長青的嘴里塞核桃。俯身低聲說道:“長青,念在淇國公的份上,我們給你留幾分體面。你也不要讓我們為難,前往別說出對陛下和其他人等不利的話。”
丘長青慘笑道:“我如今還有辱罵的勇氣嗎?丘家三百一十五口都在此地,還有不懂事的孩子,若因為我連累了他們,我就是下了地獄也無臉見祖宗。只盼姚大人能給長青些許時間,讓我與妻兒告別。”
姚明遲疑了一下,還是吩咐下屬將丘長青的妻兒帶了過來。
雖然他知道自己作為監刑官,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其他人的眼里,也會被匯報到皇上的耳中,但是他還是故意違例。
因為這種憐憫,才是一位文人應該有的風骨。通過這種舉動,他也能建立自己行事端方的形象。
丘長青看著已經被松開了捆綁的妻子,還有三個孩子,以及如今的丘家家主,也是他的大哥丘松。
當初父親為他們兄弟分別取名松,柏,取字長安,長青,就是希望他們平平安安。可是自己卻不甘家族的流放,成為了漢王手里對付太子,太孫的刀。
現在,這把刀沒有傷到別人,反而傷到了自己。
望著自己的大哥,這個原本在他印象里一直顯得有些木訥愚笨的大哥,此時并沒有如他預料的那樣,雷霆大怒,對他拳打腳踢。
他只是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你安心去吧,三個侄兒,侄女,我一定會幫你養大。”
全家被從海南扣押至京城,如今又要流徙到極北,要說丘松的心里沒有抱怨,那肯定是假的。
但是事已至此,即使抱怨也沒有用了。
他們兄弟雖然眾多,但是同胞兄弟只有兩人。自己的親弟弟馬上就要死了,抱怨能有什么用?
丘長青面對自己的兄長磕了三個頭,這才又抬起頭望著淚眼朦朧的妻子。“純兒,為夫對不起你,三個孩子,就拜托你了。流徙奴兒干都司雖然苦寒,但是指揮使康旺與丘家有舊。他秉性純良,倒也能為一大援,不過若非事關重大,這個關系還是不用為好…”
他的三個孩子都也懂事了,看著自己的父親,知道面臨著死別,嘴里喊著爹爹,一個個都嚎啕大哭了起來。
他這個時候露出了一絲笑意,安慰說道:“為父走錯了路,連累了整個家族,死不足惜。只盼你們以后聽你大伯與母親的話,踏實做人,長大以后孝敬你大伯和母親。”
海軍總部里,得到了丘長青已經授首的消息,朱瞻基很快就把丘長青這個人忘在了腦后,不管他是活著還是死了,他都沒有把他放在眼里過。
他唯一對丘長青交上來的那些信件有一些興趣,可惜的是,那些信件根本沒有一個人敢看,直接呈交了朱棣,而朱棣在看過之后,又全部丟進了火盆燒掉。
雖然朱棣燒掉了那些信件,但是不代表這件事就此過去了,作為一個剛愎自用的帝王,他最容不下的就是別人違逆自己的心意,哪怕對方是自己的兒子。
當天晚間,錦衣衛連同五城兵馬司,應天府就聯合查封了漢王在京城的幾處物業,抓獲了漢王留在京城的長史,典薄,行走等數十人。
這些人被關押進了大牢,沒有經過任何審訊,就處死了一大批。
三月二十六日,一道圣旨從應天府出發,被送到了山東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及按察使司,行文明令三司搜集漢王這一年以來的不法違例之事。
朱瞻基隨后就得到了王彥的暗中通報,知道了朱棣的意思。雖然這不一定是對朱高煦動手的預兆,但是最起碼也警告了如今在封地無法無天的朱高煦。
以朱瞻基對朱棣的了解,這件事絕不會如此輕易就過去,這一板子或輕或重,總要打下來。
不過,這不是他關注的事情了,不管什么樣的處罰,他朱瞻基在這件事上,都不能插手。
而在圣旨抵達青州之前,朱高煦就已經知道了丘長青逃跑,然后自首,并且被處死的消息。
這件事搞成如今這個丟人的被動場面,并不是朱高煦愚蠢,關鍵是他身在青州,鞭長莫及。
如果他在京城,肯定會很早就知道丘氏滿門被抓的消息,那個時候就會對丘長青下手。
可是他不在京城,當初授權給丘長青的自由度又太大,導致了無人能約束他。
在獲知了丘家滿門被抓往京師之后,下面的人還不敢直接對丘長青動手,必須要得到他的授權。
但是還沒有等他收到信,丘長青就已經跑了。
這個時候,王府的留守人員才如夢初醒,想要殺死丘長青,可是卻功敗垂成。
青州原本是山東布政司府城,洪武九年,府治才從青州遷移到濟南。
漢王被封青州,并沒有興建新的漢王府,而是住進了原本的布政使司府。
在得到皇上已經看了他跟丘長青的來往書信,并且處死了丘長青之后,他忍不住仰天長嘆:“若是我在京城,又怎么會如此被動,只能挨打!”
這種憋屈和窩火讓他更加想要獲得無上的權力,哪怕他知道自己,實際上已經一敗涂地。
原本還有一個在軍中威望最高的丘福為外援,他在軍中也遠比太子朱高熾更受愛戴。
可是如今丘福死了,太子雖然不受軍方愛戴,卻又出來了一個比他更受歡迎的太孫。
太子得文官集團的推崇,太孫得軍隊勛貴的推崇,兩人將他徹底排擠了出來。
他期待的機會就在于太子的身體不好,只要太子和太孫因為繼承皇位的過程中出現偏差,他就有機會像自己的父王一樣,發動一場新的靖難之役。
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所以在青州,他抓緊時間聚集兵力,并且重金收買了山東都指揮靳榮,等待著這個機會。
在朱棣的圣旨抵達濟南府的時候,他就通過靳榮知道了圣旨的內容。得知自己的父親如此不顧念父子親情,想要懲治自己,他更是覺得自己被全世界都拋棄了。
“就因為我晚一些從娘親的肚子里出來,這一輩子都要屈居于一個窩囊廢的下面嗎!”
本就偏激的他怒從心來,大聲喝道:“王斌!”
“臣在!”
“將刀劍弓矢分發下去,著令紅衣衛前往周邊郡縣,搜集所有馬匹。”
王斌大驚失色,連忙跪下懇求道:“殿下,萬萬使不得啊,這與謀反何異!”
朱高煦卻冷笑道:“我就是要做出這種姿態,我倒要看看,我的父皇心里是否真的就再也沒有我這個兒子。”
王斌不敢再勸,他知道這個殿下繼承了皇上剛愎的一面,心胸卻不夠開闊。現在漢王想要跟皇上打擂臺,他們這些下屬,就只能在夾縫里求生存了。
不過,漢王只是讓收集馬匹,卻沒有讓動用武力,那么,他坑蒙拐騙都好,只要能弄來馬匹就好了。至于劫掠,他是萬萬不敢的。
走出了漢王府的大門,他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怪只怪自己當初沒有投靠太子的機會,現在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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