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離開的時候,京城還是白雪皚皚,寒風刺骨。
但是自過了福建,這氣溫就一日高過一日,如今的水手們都已經脫去了繁復的罩衣,一個個只穿著牛犢短褲,爬上翻下。
黃淵雖然身著守備服,但是船上沒有一個人敢輕視于他。身為太孫特使,海軍司令特使,即便是此行的新江口水師指揮使廖正,也對他禮遇有加。
而黃淵也頗有一種衣錦還鄉的自豪,這才短短一年,自己不僅官升兩級,還撈了一個爵位。更主要的是,因為自己已經是太孫的人,自己的父親也因此被劃分到了太孫的陣營,這一次回到京城,一個尚書的職位是跑不了啦。
只是短短的一年時間,能夠取得如此的結果,黃淵又怎么不自豪?
只是不知道父親接到自己的信件,糧食籌備的如何了,去年年冬的瘟疫,讓交趾最少死了三分之一的人,又被大明軍隊剿滅了不少,送了大批的人手到漠北,要是耽擱了農田的收成,這次的將近一百萬石糧食,可就不好籌集了。
雖然南方的占城,暹羅更是產糧大省,不過想要在哪里買糧不難,難的是如何把糧食裝運上船,稍微放松一點,兩個月內就可能完不成這個任務。
腳步聲傳來,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說道:“黃守備今次衣錦還鄉,老大人想必喜出望外了。”
黃淵回頭輕點了一下才說道:“衣錦還鄉是真,近鄉情怯也是真。我那孩兒離去之時剛會叫爹爹,只是不知道現在還否記得我。”
當著太監提起后代,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嘛!陳宣的臉色有些赧然了,不過黃淵如今正勢大,他還是吹捧著說道:“黃尚書學富五車,能力出眾,黃守備不必多慮了。”
黃淵見他神色有些不自然,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抱拳道歉。
陳宣臉上的陰翳這才完全散開,笑道:“不介意,不介意,黃守備離家一年,現在已經能看到交趾的土地了,自然心潮澎湃,不能自抑。”
黃淵岔開了話題說道:“交趾雖然偏僻,但是下龍灣一地風景秀麗,值得一觀。”
陳宣笑道:“早就聽說了,前采買太監馬琪就常夸下龍灣景色無雙,特別是這里又發現一座綿延數百里的石炭礦,也讓這里變成了一座寶地。”
見陳宣提起馬琪,黃淵的臉上有些不自然問道:“陳少監與馬采買相識?”
陳宣哈哈笑道:“他是司禮監的人,咱家出自印綬監,卻不是一路人。”
這話他就有些抬舉自己了,馬琪是洪武年間就在宮中伺候的老人,所以才能多次出任地方采買這個肥差。
而他不過是個奉御,剛跨入內監的中層階級的新人。連他的上司李亮在馬琪面前還有些不夠看,更別說他了。
不過聽到他說跟馬琪沒有關系,黃淵也舒了一口氣說道:“馬采買能力是有的,不過就是太刻薄了一些。雖然交趾民眾還不算我大明子民,但是也不能逼的民不聊生,去歲陳季擴部將再反,未嘗沒有他的功勞。”
陳宣不動聲色地說道:“正是,正是。太孫殿下就一直教導我等,不可因貪腐逼良為娼,官逼民反,在哪個朝代都是不可取的惡性。”
“交趾糧食雖一歲三熟,卻糧價低廉,民眾不缺吃食,卻手無余錢。他身為木材采買,卻要每家每戶出運木錢,這是給本就不穩的交趾火上澆油啊!”
黃淵訴了苦,又轉過來說道:“不過交趾銀錢雖然不足,這里的玳瑁,沉香卻是上佳,陳少監來交趾一趟,自然也要帶回一些作為交際回禮。”
聽到有禮物收,陳宣這才開心地笑了起來。加上黃淵一口一個少監,讓他一開始的一點不滿都煙消云散了。
“咱家只是奉御,這少監一職,還請黃守備人前不要這樣叫,免得小人說咱家狂妄了。”
船只入了鴻基煤礦的碼頭,已經能夠看到,這里山林表層剝去,下面全是黑的發亮的石炭。
沒有見到這座煤礦的時候,還沒有一個概念,但是現在親眼目睹,才能感覺到這種震撼。
陳宣看到這座巨型的礦山,驚訝地說道:“這么大一座礦山全是石炭,豈不是子子孫孫用之不竭?”
黃淵笑道:“交趾多林木,石炭的用量并不大,這些石炭大多還是運到瓊州去煉鐵。”
“那里的鐵礦已經挖出來了?”
“去年年中就已經找到了,據說這座鐵礦雖然不是很大,品質卻很高,能煉出好鋼。只是現在還在修路,要到今年才開爐。”
陳宣忍不住說道:“太孫殿下真是神人,要不然,為何他遠在應天府,就知道這里瓊州有一座鐵礦呢!”
黃淵卻不這么認為,他只會覺得,太孫的手下有著自己所不知道的密探隊伍,幫他查探這大明的一切。
船還沒有靠岸,就能看到碼頭軍旗招展,鑼鼓震天,這是交趾承宣布政司派來迎接他們的代表。
讓黃淵沒想到的是,剛下船,他就看到已經頭發花白的父親黃福竟然親自到這里迎接。
這個時候,他顧不上自己身為太孫特使,也忘記了自己身上背負的朝廷威嚴。不等黃福行禮,也不顧他一直使著眼色,就雙膝跪地,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雙眼含淚說道:“不孝子淵,見過父親大人。”
黃福還想責怪幾句,但是看到兒子真情流露,他也不忍責怪他了,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雙手扶著他的手臂,將他扶了起來。“你很好,為父甚是欣慰。快起來,你現在代表太孫,禮節不可因我父子而廢。”
這個時候,陳宣笑著說道:“黃尚書不必擔憂,廖指揮使率領大批船隊跟在后面,此時只有我們抵達,倒也不在乎些虛禮。來的時候太孫殿下就交代了,此次購糧乃是私事并于國事,不必拘禮。只要黃尚書能夠完成購糧任務,就是大功一件。殿下還交待了,尚書大人因受小人誣陷,致使大人遠離中樞十年,待交趾事了,殿下在京師恭候尚書。”
黃福雖然遭貶,但是身上的尚書一職一直沒有去除,直接稱尚書也是沒有錯的。
黃福面向北方拜了三拜,這才說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福從不曾因貶生怨,倒是要多些太孫殿下提拔小兒。前些時日收到特使來信,福就遣人清查交趾余糧,募得三十萬石稻米,即日即可裝船。”
黃福最初受陳瑛誣陷入獄,出獄后負責輸送征伐交趾大軍的后勤,又跟內監監軍太監劉遠不和。
任交趾布政使司期間,又因舉報采買太監馬琪,遭到了內監團體的集體對抗,所以這次見到陳宣,首先就要做到滴水不漏。
來的路上,陳宣就已經知道交趾一地難以籌集到如此多數量的稻米,能有三十萬石,已經心滿意足了。
陳宣笑道:“尚書不必與下官客氣,此次特使乃是令郎,你們父子倆一起商議解決就好,我就是跟著后面吃白食的。”
見黃淵輕輕點了點頭,黃福這才放下一些警惕,笑道:“既然這樣,我就為奉御安排幾個本地導游,讓奉御見識一下這南國怡景,回去京城,也是一項談資。”
兩個人又寒暄了一會兒,等指揮使廖正的座船駕到,又是一番歡迎儀式。廖正更是耿直,直接說所有事以黃淵為主,他只負責糧食押運,讓黃福真正感受到了自己的兒子并不是一個傀儡。
待得安排好了一眾主官,黃福和黃淵這對父子才有時間在碼頭的靜室坐下閑聊一番。
黃福心中有無數的疑問,他不明白海軍和水師到底區別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究竟憑什么能夠以守備一職就充任特使,更不知道這交趾為什么就要變成張家的天下。
但是看到風塵仆仆的兒子,他一句話也不想問了,只是捧著一杯熱茶,愜意地喝了起來。
有子如此,夫復何求啊!
還是黃淵沉不住氣,也有意在自己的父親面前表現一番,把自己從離家到歸家的這一年時間里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
黃福這才低聲問道:“照你這么說,太孫殿下如今已經完全控制了海軍?”
“水師改制海軍,除了地方事務,指揮權全部收歸總部,太孫殿下雄才偉略,經歷了濟州島和對馬島一戰,的確收攏了大部分將士的心。”
“難道皇上有意效仿太祖,直接傳位太孫?不應該啊…”
“據兒子在旁觀察,太孫殿下此時尚無意爭權,只是有意攻略天下。在太孫那里,兒子也見到了完整的天下地圖,我大明所占之地,也不過偏于一隅,這天下還有無數的地區等著我們去占領。”
黃福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難道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皇上才想著把交趾給英國公嗎?”
黃淵看了看四周,低聲說道:“且不說海軍已經控制在太孫的手中,就連英國公張輔,黔國公沐晟,安遠侯柳升,武安侯鄭亨,包括陽武侯薛祿等人,似乎都已經投靠了太孫殿下。文臣里面兒子雖然沒有發覺有誰跟太孫走的比較近,但是僅憑這些勢力,太孫執掌大寶,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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