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凌晨四點,朱瞻基就已經起床穿戴一新。
今天是大軍出發的日子,半個京城恐怕昨夜都沒有安眠。
太子妃張氏也是一宿沒睡,親自幫朱瞻基穿上了對襟胖襖,又拿來了朱棣特意賞賜給朱瞻基的一套山字紋銀色鎧甲給朱瞻基套上。
明代將官所穿鎧甲,以銅鐵為之,甲片的形狀,多為“山”字紋,制作精密,穿著輕便。
朱瞻基這套更是集明代工藝大成,用料講究,彰顯皇家氣派。而且堅固耐勞,比后世的防彈衣功能更強大,更保險。
除了工藝復雜,價格昂貴,這套鎧甲幾乎沒有缺點。
當然,這些就是最大的缺點,因為工藝復雜,價格昂貴,幾乎不可能普及。
張氏體弱,舉著這套鎧甲累的氣喘吁吁,卻也不讓薛尚宮幫忙,親自幫他綁上了各處的綁帶。
“母親,孩兒英勇否?”
張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睛濕潤了起來。“我兒出征,切記不可妄自逞強,一切以安全為上。”
朱瞻基笑道:“母親且安心,孩兒雖然出征,更多卻是與皇爺爺留在中軍,并無危險。”
張氏的嘴顫抖了幾下,話卻卻沒有說出口。兒子長這么大第一次出遠門,還是去戰場,哪有可能不擔心的。
不過她身為太子妃,自然也知道現在不能說喪氣話,所以將心里的不舍和擔憂都壓抑了住,不讓兒子反過來擔心他。
雖然這個兒子從小就獨立,小時候被皇后占著,長大了對她尊敬有余,親近不足。但是這畢竟是被她寄予厚望的長子,她最大的期望還是在這個兒子身上。
皇家愛長子,百姓愛幺兒。
這是亙古不破的道理。
薛尚宮端來了一碗餃子,張氏親自端著用勺子喂了朱瞻基一個,眼淚卻嘩嘩掉了下來。
朱瞻基一口吃了下去,笑著說道:“母親勿憂,孩兒會平平安安回來的。”
張氏擠出了一絲笑容說道:“我兒已長大了,且讓我今日喂你吃了踐行餃子。”
朱瞻基在現代就不擅于哄女人,只能由她。他把一大碗餃子都吃了下去,連面湯都喝的干干凈凈。
李亮在門口稟報道:“太子殿下,皇上出了乾清宮了。”
朱瞻基心里一松,站起身來躬身行了一個長揖說道:“孩兒披甲在身,不能全禮。只望母親在宮中開開心心,等兒回來與你相聚。”
張氏點了點頭,伸手從袖子里取出了一條編織的紅繩,淚中帶笑說道:“二月初九是基兒生辰,娘可惜不能再為你煮一碗長壽面,…來,讓娘給你系上,祝你在外平平安安。”
朱瞻基耐心地等她把紅繩系在了他的左腕上,這才向余先說道:“刀來。”
余先拿過了紀綱送給朱瞻基的隕鐵橫刀,幫他用牛皮帶掛在了腰間。朱瞻基吩咐說道:“此去寧波,蕭規曹隨,切不可妄拿主意。若遇不能決斷之事,多問問金太監。”
“是!”
朱瞻基又看向了金闊說道:“興慶宮就拜托太監了,我的書房就此封釘,任何人不得進入。二樓除了工部的工匠,薛尚宮和指定宮女,任何人不得進入。”
“奴才一定替殿下看好家。”
他又看了看薛尚宮,只是笑了笑,重重點了點頭。
這個時代,他算是很尊重女人的男人了,何況還是太孫。薛尚宮從五歲的時候就開始照顧他,生活的重心全部在他身上,此時也是格外舍不得。
不過,朱瞻基也不能對她說什么不舍的話,只是說道:“薛尚宮有時間也多到宮中轉轉,只要不出宮門,沒有人管你。”
“奴婢明白,祝殿下旗開得勝。”
再向太子妃張氏告辭,朱瞻基大手一揮。“出發!”
李亮立即大聲喊道:“太孫起駕,擺駕太廟…”
今日不是一般出行,而是皇上御駕親征。
所以出發之前,都會先前往太廟拜遏祖先。朱瞻基動身,也擺出了完整的太孫儀仗。
在午門與皇帝匯合以后,一同祭拜了祖先,才會出皇城在承天門檢閱大軍,隨后出發。
午門外,文武大臣全部都等候在了那里,宮城的午門一開,兩邊的大臣都跪了下來。
四年前經歷了一次,所以這一次朱瞻基也算有了一些經驗。
他跟在朱高熾的身后,一邊注意扶著他,一邊按照程序完成了祭拜。
看這個便宜父親氣喘吁吁的樣子,等祭拜完畢,他才皺著眉頭問道:“父王還頭暈否?”
朱高熾喘著氣說道:“服著你配的藥丸,不頭暈了,只是有些胸悶氣短。”
朱瞻基說道:“沒事的時候多運動一下,不要一直看書。孩兒與皇爺爺出征,你在京城監國,也不要讓自己太勞累。”
朱高熾笑道:“基兒且安心出發,我這病好不了,卻也死不了的。”
這個時代,像他這種心血管病,幾乎沒有治愈的可能,朱瞻基也不懂醫術,對他的情況無能為力。
只是看他這個樣子,他很懷疑這個便宜父親能不能活到朱棣之后了。
歷史上,他比朱棣多活了十個月。但是朱棣現在有他配制的人參固本丸,并且服用了之后對身體有明顯的好處。
現在的中藥都是野生的,人參又都是野山參,效果比后世要好的多。
這樣下去,恐怕朱棣還要活到他后面了。
承天門外,御道兩側站滿了中高級將領。
楊章德和幾個錦衣衛的同僚,還有一大批的勛貴,將軍的親兵都擠在長安街的輔路上。
御道那里是正規軍的將領的地盤,他們這些人在這個時候,是沒有資格往那邊擠的。
雖然已經快辰時了,但是偏偏這一會兒天又暗了下來,不過到處點燃的火把將這一片映照的通明。
皇上儀仗沿著皇城的朝天門出來,除了身披甲士的軍人,所有人都跪了下來,齊聲歡呼。
楊章德看到了皇帝,也看到了與皇帝只隔了兩個身位,騎著馬的朱瞻基。
因為身材瘦削,太孫穿著的一身銀亮色的鎧甲格外引人矚目,比他平日里的形象更加增添了幾分英武。
他也看到了紀綱跟在一幫文武大臣的身后,享受著數萬人的跪拜。
“大丈夫當如是。”他突然想起來了這句話。
也許一千多年前,陳勝吳廣也是看到了秦皇如此雄武,才萌生了造反的念頭吧。
可惜的是亂世已過,如今國朝初定。造反…想想曾經待的山寨的人的下場,就知道如今絕不可行了。
不過,他已經成為了太孫的親衛。只要在太孫面前好好立下幾場功勞,就會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啊!
待儀仗隊過去,眾人才紛紛起身。這個時候李亮身邊的小太監李冬寶和劉萬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楊千戶,李總管吩咐,殿下要隨陛下勞軍,讓你們這些侍衛,護衛都先到江邊碼頭去等。記住,殿下的船是兩層樓船興慶號,我們都住那條船上。”
楊章德看了看另外三個人身邊放置的包袱和兵器,有些傻眼了。他們這次出征,最少都要去一年半載的,每個人都帶著換洗衣裳,鋪蓋,甚至還有吃食。
他們事先也問了經驗豐富的老兵,每個人都帶了足足幾大包東西。但是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這幾個經驗還是不足,興沖沖地來了這里,卻疏忽了怎么從這里去江邊,這可是足足二十五里路啊。
“那我們怎么過去?”
看著那一堆東西,兩個小太監也傻眼了。“我們的東西昨天都搬上船了,總管沒有交待好你們?”
楊章德搖了搖頭,他只以為到這里跟殿下匯合了,剩下的事都不用操心了。
兩個小太監又以更快地速度跑了回去,好一會兒,皇帝那邊的詔書都快念完了,他們才又跑了過來。“都知監有準備了直抵碼頭的船和車,我們剛才要了一輛車。快跟我們過來。”
車是要來了,卻是一輛牛車,現在當然沒有牛,所以他們幾個人把行李放在了車上,拉著就向外城跑。
楊章德一開始以為當兵就是上了戰場拿刀槍跟敵人拼殺,可是這會兒運著行李,才覺著這打仗其實主要還是物資運送最難。
想想幾十萬大軍,十幾萬軍馬的人吃馬嚼,轉進幾千里,還真不是個人就能干的來的。
內城大部分地區都已經封鎖了,皇上他們要走的街道更是又清理了好幾遍。他們這輛車掛著內監的旗子,也經過了多道盤查,還要躲著皇上他們要走的道,繞了好大一圈,才終于抵達了閱江樓旁邊的碼頭。
雖然是大冷的天,但是每個人都是渾身大汗,等把行李放上了船,幾個人的腿都軟了。
船上值守的小太監,還有幾個羽林衛的將士也都認識他們,看他們狼狽的樣子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與他們相熟的把總韓成笑問:“楊千戶,第一次出征嗎?”
“是啊,原以為打仗就是上陣就砍,現在才知道,根本不是這么回事。先要顧著自個的行頭要緊啊!”
韓成笑道:“軍中每個衛有輒重營,這些倒也不用自己操心,只有你們這些三五不靠的,要先跟各處都聯絡好。現在還好,有船隊。等到了京城,換了騎馬或者步行。那個時候要是不安排好,你們這些東西都是拖累了。打仗,不是拼的誰能打能殺,打一年的仗,能拼殺幾場就很不錯了,大部分時間啊,就是到處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