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身殿,朱棣看著面前猶如恢復了年輕活力的姚廣孝,也忍不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半個時辰之前發生的事情,朱棣已經了解的清清楚楚。看到姚廣孝如此模樣,忍不住笑道:“少師現在相信有生而知之者了吧!”
姚廣孝嘆道:“太孫之才,實乃我輩可揣測。生而知之者上也,孔夫子誠不我欺。”
朱棣笑道:“去歲開始,太孫進學,就表現出了無與倫比的才華。我開始還以為有人在背后教他,但是有些東西是別人教的來,有些東西是別人教不來的。”
他招了招手,王彥立刻拿過來了一疊寫滿字的白紙,放在了矮幾上。
朱棣攤開說道:“太孫初學字,雖然筆畫有些生疏,但是卻擁有常人難及的間構感。如今才不足兩歲,筆跡已有大家風范。試問,誰人能教?解縉雖然大才,但是屢屢向太孫灌輸儒家那一套,卻被太孫以胸懷天下,儒家一言不足為憑反駁了回來,誰人能教?太子生下庶子,張王妃不愉,太孫卻哄得王妃前嫌盡釋,如今也已懷胎,誰人能教?皇后宮中寂寞,他小小年紀,彩衣娛親,哄得皇后戀戀不舍,誰人能教?”
姚廣孝稽首嘆道:“恭喜陛下,江山承繼有人。”
朱棣哈哈大笑說道:“是我的福氣,也是大明的福氣。少師既然愿意附驥千里,朕當然不會阻攔。不過太孫畢竟年幼,人情世故還有生疏,所以還請少師多多指點。”
“這是臣的榮幸。”
朱棣扭頭問道:“太孫最近在忙些什么?”
王彥當然知道他是在問正常學習之外的活動,俯身稟道:“回皇上①,太孫一如既往,只是讓余先他們盯著馬和的行蹤,想必是對馬和下西洋一事好奇。”
朱棣笑道:“朕已賜馬和鄭姓,視為華夏后裔,馬和這個名字以后就不要叫了。傳口諭,命鄭和明日午后覲見太孫。”
第二日午后,朱瞻基回后宮陪徐皇后吃過了午餐,在她身邊睡了大約半個時辰,然后才起身前往文淵閣。
他的年紀還小,每日練功雖然強身健體,但是睡眠必不可少。
他不是小孩子了,不會有小孩子的貪玩,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只有這樣,才能有一個健壯的體魄。
剛進文淵閣側殿,他就見到許久沒見的鄭和和一眾手下等在回廊下,見到朱瞻基,眾人紛紛起身行禮。
“免禮。”朱瞻基上前扶著鄭和的手臂,說道:“聽聞鄭太監欲揚威西洋諸國,不勝好奇,故遣人打探太監行蹤,不想今日得見。”
鄭和借勢直起身來,笑道:“陛下知道殿下欲尋和,故讓和親自來給太孫解惑。”
朱瞻基看了看他身邊兩個貼身太監,他們跟鄭和的年齡相仿,身穿少監服。這是只比太監低一等級的職位,比他身邊的金闊和余先還要高兩個等級,顯然是鄭和的得力助手。
他心中一動,問道:“這兩位少監英勇不凡,是何人?”
兩人立即行禮拜道:“臣候顯,王景弘拜見太孫殿下。”
明朝的小太監自稱奴才,奴婢,但是官職高一點的,也可自稱臣。
朱瞻基笑道:“想必是常在外奔波,所以不曾得見。今日一見投緣,賞…”
成為太孫以后,朱瞻基也偶爾會接觸一些外臣,有一些應酬。所以宮中也有定例,方便太孫打賞下人和外臣。
朱瞻基用這筆錢讓人打造了二十把橫刀,作為禮物送給他人。
不過他比較挑剔,至今為止,二十把橫刀,也只送出了九把。鄭和是春天的時候就得了一把,所以也不羨慕候顯和王景弘能得賞賜。
他能帶著他們來,也是存了提拔他們的心思,現在能讓太孫喜歡,自然皆大歡喜。
兩人接過了余先遞過來的橫刀,都忍不住抽出看了一眼。
“大膽…”余先和金闊連忙擋在朱瞻基身前,連在一邊觀看的一清子和玄真都慌的躍了過來,將朱瞻基擋住。
兩人這才意識到自己逾規了,宮中豈可讓寶刀出鞘。他們連忙跪在地上,俯首叩道:“請殿下贖罪!”
朱瞻基擺了擺手,笑道:“無妨,無妨,寶刀贈英雄,見獵心喜,這是真性情。恕你們無罪。起身吧,進殿回話。”
候顯和王景弘都是鄭和下西洋的得力助手,也是在歷史上留名的英雄豪杰,朱瞻基當然不會吝于賞賜,更不會因此怪罪他們。
兩人再次拜謝,將橫刀連忙遞給了跟在身后的小太監,跟著朱瞻基的身后進入了大殿。
時值寒冬,這種進步深,房梁高的大殿夏涼冬更涼,進入大廳能感覺到沁骨的涼氣。
宮中有定例,像這種大殿,可以點兩盆炭。不過朱瞻基不喜浪費,也想鍛煉自己的抗寒能力,增強體質。所以每日只讓上午點一盆炭,下午多數時間在活動,不讓點炭。
朱瞻基站在自己的座位旁邊,請了鄭和在左手第一個位置上座,自己才登上了椅子的一個特制臺階坐了下來。
沒辦法,年齡小,皇宮的椅子為了襯托他這個皇太孫的地位,又比較高大,所以必須要做一層臺階。
眾人倒沒有笑話他,而是見他如此禮遇鄭和,都心有所思。
剛坐好,卻又有太監報:“少師大人到…”
眾人又紛紛起身,還沒有迎出去,姚廣孝就已經跨過門檻走了進來,見大家行禮,他也稽首笑道:“我為太孫師,不是客人,諸位不必多禮。”
給朱瞻基又行了一個稽首禮,眾人為了座次又爭了一番。
這一次,鄭和怎么也不敢坐左手第一把交椅了。他是內宮監大太監,卻也不過四品,而姚廣孝少師一職是正二品,中間隔了四級。
更何況,姚廣孝還是鄭和正兒八經的老師,學生如何敢坐老師上首。
讓姚廣孝坐了左側上首,鄭和作陪,其他人依次排下。右側這邊,一清子和玄真也知道高低,空出了首位,坐在下側。
至于金闊和余先,他們負責伺候朱瞻基,沒有座位。
上了熱茶,朱瞻基自己端起煮沸加糖的牛奶喝了一口,這才開口說道:“前段時間隨軍北平,也學了一些地理知識,才知在我大明之外,還有蕞爾小邦。返京后聞知鄭太監要于明春下西洋揚我國威,這才一時興起,想要找鄭太監閑聊一番。”
鄭和武將模樣抱拳道:“陛下將如此重任交于和,和不勝惶恐。年來對西洋各國也詳查了一番,殿下有求知之心,和盡力解惑。”
朱瞻基點了點頭問道:“未知我大明此番出海,船幾何,人馬幾何,耗資約幾何?”
“回殿下,此番出海福船五艘,兩千石大海船三十七,一千石以下戰船二十。抽調沿海衛所編足五衛,共兩萬五千人。加上內監隨員,錦衣衛,鴻臚寺隨員,總計兩萬七千人左右。距離出行還有半年,但是人數大致如此。造船耗資不計,僅俸祿與易貨籌備,預計耗銀百萬兩。”
朱瞻基點了點頭問道:“那太監如何賺回這筆耗費?”
鄭和楞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姚廣孝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此番下西洋乃是揚我國威,朝廷也不是商販,如何能以賺錢為目的?”
朱瞻基就知道現在的人根本沒有一點經濟意識,鄭和下西洋,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航海,卻只圖一個揚名,完全不計較開銷,也難怪后來要停。
造船費用不算在內,一次航海就要花費百萬兩白銀。
現在的明初可不比明末,西方的白銀沒有流通進來,大明不僅缺金缺銀缺銅,什么東西都缺。
官員發工資都是發實物,根本沒錢可發,不想著開發貿易,光玩一些虛的。
自己指著自己左前方紅木桌上一盆珊瑚說道:“此物在南洋乃是海里生長,一文不值,到了大明卻價值百兩白銀,一匹大明的絹帛三兩白銀,錦緞也不過五兩上下,到了南洋卻能換同等重量的黃金。為何不以貨易貨,豈不是輕易將開銷成本就收了回來?”
所有人都傻眼了,還是姚廣孝說道:“我泱泱大國,何以能行商販之舉,何況能換同等重量黃金不過是以訛傳訛,不足為信。暹羅,南掌等國,絲綢價值也不過五六番,何來等重黃金?”
朱瞻基也不爭辯,他本來就是隨口胡謅,說的太多就會露餡。所以讓余先拿過來了比例失調的大半個亞洲地圖,指著印度的方向說道:“此番下西洋可有天竺?”
鄭和點了點頭說道:“欲往此國。”
朱瞻基裝作好奇地說道:“我聽皇祖母講故事,這里是佛教的老家,還是黃金之國。”
“是!”
朱瞻基笑道:“鄭太監,孤交給你一個任務。”
聽到朱瞻基用孤自稱,鄭和立即跪下應道:“殿下請講。”
“我要知道大明周邊諸國,每個國家產什么,什么東西多,什么東西少,哪些我大明有,哪些我大明沒有,還有要多打聽各國有那些礦產,無力開挖者,我們大明可以協助開挖。還有,各國除了特產,肯定也會缺許多物產,此番出海,多帶我大明富足之產,換回我大明稀缺之物。記住,不要無用之物…”
①明朝太監稱皇帝其實是皇上爺爺,不過這個稱呼在如今聽來太別扭了,所以直接以皇上,陛下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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