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烈日,茫茫荒蕪。
滾燙的巖石在烈日的暴曬下崩裂,其斷口如刀刃般鋒利…
黃風裹挾著千年未散的怨氣和沙爍在天地間呼嘯著,而那正午的日輪正懸在穹頂,將赭紅色的巖層和大地烤出細密的裂紋,像是無數張干渴的唇那般嗷嗷待哺著。
但沒有!
因為黃風嶺這里,已經許久沒有下過雨了…
遠處,沙海在烈日下蒸騰起蜃氣,甚至都扭曲了地平線。
偶爾有些枯死的胡楊或者某些不知名的大樹樹干的殘骸刺破沙丘,焦黑無葉的枝椏指向天空,如同是在向上蒼控訴著某些不為人知的罪行般。
只有那些未被流沙吞噬的巖壁上,尚能看到暗紅色和白色的古老巖畫和一個個雕刻在上邊的佛像。
當然了,此時它們都已經變得殘破不堪了,甚至很多佛像的頭顱手臂都不見了。
而就在此時,當安妮‘婉言’拒絕了某個老道的好意并離開了那藏龍洞往東晃蕩的時候,在枕石坪的南邊某處,某個無頭的妖怪,也就是那個古怪的無頭說唱僧人,他竟正與一只身穿黃袍、豬頭獠牙且體形壯碩的妖怪同在一株枯木下歇涼著?
‘叮叮當叮當叮——’
‘叮叮當當叮當叮——’
那個被安妮稱呼為‘沒頭的妖怪’的僧人正彈著他手中的三弦,搖搖晃晃的,也不說話,更不知道是在彈個什么曲子。
“咕嚕咕嚕——”
“呃!”
“呼——”
“好酒…”
“好酒啊!”
而那豬面獠牙的黃袍妖怪則只顧著躺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喝著他的酒,還時不時拍著他那鼓鼓脹脹的大肚腩,同時發出一兩聲散發著臭烘烘酒氣的酒嗝,似乎對于今天能在這喝這一頓酒感到非常地滿意?
‘當…’
‘當叮當叮當叮——’
‘叮叮當當叮當叮——’
雖說,那黃袍豬妖的行為很是不雅,身上的酒氣和怪味混雜在一起更是散發著那種難以言喻的味道,但那無頭的僧人卻也不以為意,只是慢條斯理地彈著他手中的三弦。
終于,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膈——”
“行了!行了!”
“你煩不煩吶?”
那黃袍豬妖猛地一下子坐起,然后直接開口對那無頭僧人大聲說道:
“你能不能別彈了?”
“求你!”
“讓我清靜清靜?”
他雖不是牛,但對方對著他這頭豬彈琴也跟牛差不多的,他反正是欣賞不來。
聞言,那僧人手下一頓,竟只是緩緩挪著屁股坐開三分,接著抬手又要去繼續掃他手中胡琴的弦。
見狀,那黃袍豬妖急了,趕忙將手中酒囊遞了過去并笑著勸道:
“別!”
“先別彈了!”
“喝一口?”
大多數情況下,好酒如命的他可是不會好心去勸對方喝酒的,但鑒于對方彈的曲調他實是不喜,所以,在兩權相害取其輕的情況下,他只得舍些酒水換來耳邊清靜了。
頓了頓,再‘看了看’那酒囊,無頭僧人緩緩搖搖脖子,然后反問道:
“沒頭,怎么喝?”
而在他開口的同時,他剛剛想要繼續撥弄琴弦的手就終于算是暫時放了下來。
“對哦!”
豬妖先是一怔,接著一拍腦袋,才掙扎著在石頭上坐好并詫異地去問道:
“忘了問了!”
“你頭呢?”
從彼此的對話就能看得出來,他們這一人一豬似乎彼此早就認識,所以,那豬妖開口的時候就一點都不帶客氣的。
“沒了!”
“被人偷了。”
無頭僧人像是自問自答般小聲嘆息著。
“啊?”
“頭都能被偷?”
“那么重要的玩意,合該收好的,那是你的錯。”
“你活該!”
聽到僧人的頭竟被偷了,黃袍豬妖也不知道該去說對方點什么才好了。
“你看?”
“我的貴重物品都是貼身藏好的!”
接著,豬妖想了想,直接從其衣襟內,拿出了一塊金片,然后攤開給僧人去看。
雖說對方已經沒有了腦袋,也同樣沒有了眼睛,理論上是看不到的,但他就還是那么去做了。
僧人側了側脖子‘看’了‘看’,無言以對。
“哪來的金子?”
“此等貴重之物,示于人前,當心招賊。”
許久,知道豬妖剛剛那行為是在故意嘲諷自己,那無頭僧人雖無頭無眼,但卻還是搖搖脖子嘆息著。
“哈哈!”
“無事無事,若被偷了,我就找你。”
黃袍豬妖爽朗地笑了兩聲,然后無所謂地揮手說道。
“找貧僧?”
“對!”
“這是為何?”
“哈!”
“看你這話說的!”
“我這金子現如今只給你瞧過,若不見了,則必是你偷的。”
“你說對也不對?”
“這…”
“呵——”
無頭僧人干笑兩聲,然后再次‘搖了搖’脖子,一時間竟無法作答,也不知道該怎么去反駁。
“行了!”
“開玩笑的,你別當真!”
看到無頭僧人似有些不悅,黃袍豬趕忙指著東邊的遠處并笑道:
“其實吧…”
“那邊有的是金子,你何須偷我的?”
“只管自己去拿便是。”
說完,豬妖重新將那金片給收到了其衣襟內。
“貧僧就沒打算偷。”
“不過…”
“那邊哪來的金子?”
再次‘搖搖頭’,然后無頭僧人扭動脖子‘看’向了豬妖指示的遠處,似是想知道什么樣的地方竟會‘有的是金子’?
“你竟不知道?”
“那邊曾是那黃金古國,有許多的金身佛像,我這金子就是從那些佛像的身上邊剝下來的。”
“佛像上的金子你也敢去剝,不怕沾染因果?”
“因果?”
“呵,那古國鑄了那許多的金身,也沒見得到菩薩的庇佑,可見世上沒什么因果。”
聽到這里,知道是豬妖故意諷刺自己,僧人頓時無言,竟又一次不知該去說點什么才好。
“嘁!”
見狀,看到那無頭僧人沉默,黃袍豬妖臉上表情一哂,才繼續拿起酒囊往嘴里倒了倒,但卻發現其已然被他喝空了。
不得已,他只得搖搖晃晃起身并拍拍屁股上的沙塵后說道:
“我奉大哥之命,在此等人。”
“日后,你若想要喝酒,就來此處尋我。”
“屆時我再去摳點金子,換了諸多好酒,保管你我能喝個夠!”
別好酒囊,那豬妖一臉得意地說著,然后就準備離開。
‘叮叮當叮當叮——’
‘叮叮當當叮當叮——’
那僧人想要勸阻,但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于是只得繼續彈起三弦開始說唱了起來:
‘莫伸手哎莫掀袍…’
‘黃沙埋著舊時道——’
‘你當拈花是在笑——’
‘哪見金剛怒目刀?’
‘頭頂三尺有神明!’
‘黃泉路上回頭遲…’
那無頭的僧人正待繼續唱些什么因果報應,但那黃袍豬妖卻不僅不聽,還給他蠻橫地揮斷了。
“行了!行了!”
“別跟我玩那一套,你我誰不知道誰的跟腳啊?”
“什么因果報應…”
“啊呸!”
不忿地說著,那黃袍豬妖直接轉過身去背對著無頭僧人就打算踏沙離開。
“對了!”
“差點忘了問了!”
但很快,沒走兩步的豬妖又回過頭來,并看向那無頭僧人問道:
“那小猴子…”
“你見過了,他怎樣?”
“可擔得起重任?”
而他突然這么一問,就無疑是說明了,他在此等的人,就肯定也是那只小猴子!
先是沉默了一會,接著,那無頭僧人才繼續說道:
“那潑猴…”
“實是難以教化!”
“虧得貧僧多次去訓誡于他,可他卻不聽…”
“還偏要只聽那來歷不明的小女娃的…”
“現如今…”
“怕是那老道也正在頭疼吧?”
說著說著,想到正為難的不僅僅只有自己,難得地,那無頭僧人的語氣中竟帶上了一絲絲愉悅?
“至于能否擔得起重任…”
“貧僧也不知。”
“且看看罷!”
‘叮叮當叮當叮——’
說完,那無頭僧人又開始彈了起來。
“噢——”
“這么說,又是個桀驁不馴的主咯?”
“哈哈哈哈!”
“正好!”
“我這便去會會他去!”
“若是可行,便將他引入那斯哈哩古國,拿了那個東西,屆時那黃毛老鼠也就好對付多了!”
“到那時候…”
“和尚你的頭說不定就能拿回來了,你說是也不是?”
“哈哈哈哈——”
說到這里,在那無頭僧人有些哀怨的說唱歌聲和曲調聲中,那黃袍豬妖便就那么爽朗地大笑著揮袖離去且那笑聲還經久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