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聽風亭。
此時,那一座古樸的亭子正靜靜佇立在一個山谷中。
這里綠意盎然,參天古木如同忠誠的衛士般守護著這片寧靜的天地,陽光正透過茂密的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為亭子披上了一層亮金色的輕紗。
亭子前邊的腳下,是一條蜿蜒曲折的小徑,由青石鋪就,看起來古樸而典雅,當然了,同時也很貴,畢竟在深山中鋪就這樣的一條小徑那費用可不低。
而小徑兩旁,野花正在爭艷,紅的、黃的、紫的,猶如彩色的地毯般,一直延伸到亭子的臺階前。
踏上臺階進入亭中,就仿佛步入了另一個世界,遠離了塵世的喧囂。
而眼下亭子里,老天師張之維正跟陸瑾坐在那一張石桌兩邊,專心地對弈品茶著。
兩人一言不發,就那么聞著周圍的空氣中彌漫著的清新且讓人心曠神怡的草木香,聽著遠處傳來的陣陣鳥鳴聲和山谷中不知道從哪里傳來的潺潺溪流水聲,再加天上的藍天白云和從參天古木枝葉間透射下來的陽光,仿佛隱隱符合著某種神奇的道韻那般?
“喂!”
許久,老天師張之維先是下了一顆白棋子后才抬眼并淡淡的瞥了陸瑾一眼后冷聲問道。
“我聽說…”
“當初在那十佬的會議上,你這個家伙一言不發,是想要弄死我?”
是的!
老天師要算舊賬了,雖然他們彼此是好友,是朋友,但親兄弟還明算賬呢,那就更別提他們還不是親兄弟了。
“想弄死你的是那個光頭!”
“與我無關!”
“我當時可什么都沒說!”
抬眼看了老天師一眼,陸瑾想都不想就直接倒打一耙,然后同時放下一顆黑子,準備去圍殺白棋的一條大龍。
“事情不是那么算的…”
對于陸瑾的路數,張之維先是沉吟思索了一會,然后許久才放下了一只白子,巧妙地化解了圍殺后才緩緩嘆道:
“牧由那家伙,雖然當時叫囂著要廢了我這個老頭子,但他那卻是以退為進之計,目的就是為了保下我。”
“他之前專門來這里跟我解釋過了。”
“反倒是你,據說當時很是惜字如金,不愿對我多做評論?”
看得出來,他對陸瑾的說法并不是太滿意?
“那家伙跑來這里,來我出錢給你修的亭子里說我的壞話?”
抬頭瞥了張之維一眼,陸瑾似乎有些被某些人的無恥做法給驚到了。
“行吧!”
“那我現在也跟你解釋解釋…”
“如果我說…”
“當時,我一言不發就是為了去保護你,你想必就一定會相信的吧?”
要知道,他陸瑾可是十佬之一,人稱‘一生無暇’、重義氣、性情豪爽,怎么可能接受別人對他的無端指責?
“哼!”
“你這個朋友可真是好得狠吶!”
冷笑著譏諷了對方一句,張之維不置可否。
因為他其實并不意外,因為陸瑾在講理的事上附帶感情后會有些軟弱,在感情的事上需要講理時又過于剛強,對此他早就看穿了。
說白了,就是個死要面子的家伙,為了維護對方那所謂的‘一生無暇’的名頭,當時對方把他張之維給賣了,或者明哲保身愛惜羽毛不肯仗義執言什么的,他一點都不會意外!
“過獎!”
“應該還行吧?”
雖然聽出了老天師是在反諷自己,但陸瑾卻笑了笑,然后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繼續下棋著。
“說吧!”
“你這次來又有什么事情?”
“肯定不是專門來解釋和看望我這個囚犯的,對吧?”
“我知道的,你這個老家伙別看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心底下保準還記著我一巴掌拍趴你的那仇呢!”
“就跟當初你們陸家老爺子大壽,然后你被我第一次拍趴下時那般,你記恨我多少年來著?”
說著說著,張之維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直接當面揭了當初他在草原上和更加久遠的年代將對方拍在地上的丑事來。
而聽到張之維那么說,陸瑾則當然是直接丟開了棋子,并沒好氣地狠狠瞪了張之維好幾眼。
許久,看到對方不為所動,他才冷哼一聲后繼續說道:
“其實也沒什么!”
“我那寶貝乖孫女玲瓏,她又被你們龍虎山那好徒孫給拐走了!”
“你身為天師,就不給我個說法?”
很意外地,陸瑾竟直接提起了他那陸家寶貝孫女陸玲瓏的事情來,也不知道是為了哪般。
“啥?”
“你家的陸玲瓏,那個在羅天大醮時一直很受歡迎的女孩子?”
“大耳賊張懷義的孫子把她給拐走了?”
對于這個說法,張之維倒是挺意外的,以至于原本準備放下的棋子都下意識地收了回去。
而陸瑾沒有繼續解釋,只是定定地盯著。
“哈哈!”
“這又有什么好說的?”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女大了不中留唄!”
“雖說老道我也很不爽張懷義那大耳賊,但別說,他那孫子張楚嵐那家伙好像也不算太差吧?”
“再說了,他身上可是有守宮砂的!”
“你家的怪孫被拐走了找我做什么,人家兩情相悅,我這老頭子又不管事,也下不了山,我能怎么辦?”
“瞧你的意思是,是讓老道我下山去幫你討個公道?”
說著說著,張之維干脆棋也不下了,就那么故意去反問和調侃著道:
“那感情好啊!”
“到時候別人問起,老道我就說是你陸瑾這個十佬同意我下山的?”
誰都知道,他張之維被公司和十佬會同時下達了‘禁足’的命令,除非有公司和十佬會同時同意,不然他不許離開龍虎山!
雖然吧,那道禁令在他張之維的眼中就狗屁都不是,但是,不想殃及龍虎山的他,就還是不會輕易去違反,但如果是十佬的人,比如眼前的陸瑾讓他下山,那情況可就不一樣了。
不管怎么說,如果有機會,他還是很樂意狠狠地坑眼前的這個老家伙一把的。
“別!”
“我可沒那么說過,你別賴我啊!”
生怕張之維賴上自己,陸瑾嚇得趕忙回瞪了對方一眼并撇清關系。
接著,他遲疑了一會,才繼續說明道:
“倒也不是男女之間的關系…”
“是這樣的…”
“我發覺,玲瓏像有什么事情在瞞著我…”
“還有陸琳那小滑頭也是!”
“我分別問過那兩孫子,但他們口供竟出奇地一致,任我怎么問就是死活不開口?”
“剛好我聽說你前不久見過了那張楚嵐,所以就想來找你問問。”
說到這里,將自己知道的給說了出來后,陸瑾才悵然一嘆,然后看向了面無表情的張之維并試探著問道:
“他們那一群小鬼這段時間一直湊在一起,到底想做什么?”
“張楚嵐、馮寶寶、王也、諸葛青、張靈玉、枳瑾花、傅蓉,那個小女孩安妮還有我那兩個乖孫…”
“看看!”
“全都是年輕一輩里數一數二的,其中已經確定了至少有三個八奇技的傳人,甚至,可能還有神明靈和神機百煉的傳人,這情況我怎么看怎么覺得不太對啊!”
沒錯!
陸瑾就是故意往當年那甲申之亂的事情上引,像故意將事情往嚴重的程度去說,為的就是看看張之維到底有沒有什么異常的反應。
然而,讓陸瑾略感失望的是,張之維那老東西竟然連眼皮子都沒有動一下,就像他剛剛說的事情跟對方完全無關一樣?
“呵!”
“我明白餓了。”
“你是擔心甲申年的事情重演,擔心他們成為新的三十六賊?”
盯著陸瑾看了好久,直到對方有些忍受不住坐立難安后,張之維才搖搖頭反問道。
“你說對了!”
“按照這樣的趨勢發展下去,我能不擔心嗎?”
“你也知道張楚嵐那小鬼惹禍的能力,還一直在致力于挖出當年甲申之事的內幕,現在連許新都被他給挖出來了,和無根生有關聯的那馮寶寶也被他查得八九不離十了。”
“下一步他要是將所有的八奇技或者三十六賊的后人都給集結到一起,我都一點都不會覺得意外!”
“但我孫女玲瓏跟那些事情可沒關系,我可不想他害了她,還有害了我陸家!”
陸瑾面目有些猙獰的說著,然后再次恨恨的瞪了張之維一眼,似乎還對張之維的徒孫拐走他陸家寶貝孫女的事情有些耿耿于懷?
“噢?”
“你既然知道,卻還讓你孫女繼續去跟他混在一起,也就是說…”
“你還對無根生的事情耿耿于懷咯?”
然而,張之維卻不急著對陸瑾剛剛說的話做評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然后端起了茶杯吹了口氣開始慢條斯理地喝著。
“我三一門就剩我一個了,我能不耿耿于懷嗎?”
“這事你別勸,勸也沒用!”
“無根生那家伙,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不然我死都不能瞑目!”
“以后也沒臉去見師尊!”
咬牙切齒地恨聲說著,說到最后,陸瑾看了看張之維,然后是生怕對方誤會般又趕忙解釋了起來:
“不過你放心!”
“就算那馮寶寶是無根生的女兒,我也肯定不會對她動手,我可沒那么下作!”
是的,他已經知道馮寶寶的一些事情了,因為陸玲瓏和陸琳都跟他說過了,那種事情不是秘密,那兩孫子也沒有瞞他的必要。
“你那就是下作!”
“表面上不想自己孫女跟我老道那徒孫張楚嵐混在一起,暗地里卻又縱容他們去廝混,為的不就是想要利用張楚嵐去幫你調查真相,好讓你找到那個無根生嗎?”
“老道我沒說錯吧?”
“你這就是下賤,表里不一的老夯貨!”
反正彼此是相交了近百年的老朋友了,再加上周圍沒有什么外人,所以,張之維干脆也不要什么口德和節操了,直接口吐芬芳地對陸瑾極盡所能地挖苦和譏諷起來。
而聽得出來,那其中,就多多少少還是帶著點私人恩怨的,似乎就仍舊對陸瑾在十佬會不幫他說話的事情耿耿于懷?
“哼!”
“我就是下賤,那又怎樣?”
想了想,陸瑾大手一揮,干脆直接豁出去不要臉了。
“現在張楚嵐又跑納森島去了,說是上邊發現了一個疑似當年甲申三十六賊的家伙?”
“還叫什么‘十七’?”
“嘿!”
“你別說,我大概猜得到那可能是個什么人了,至于無根生是不是在島上…”
“我則不敢確定,不然,我老早就直接殺上去了!”
“哼哼…”
說完,陸瑾又開始哼哼唧唧地對某人咬牙切齒想入非非地嘀咕著,一副意難平的模樣。
而讓他意難平的對象,就當然不會是張楚嵐生,也更不會是天天跟一個外人跑的那兩孫子。
“行了!”
“就算他真在上邊,我勸你還是別去的好!”
然而,張之維卻搖了搖頭,似乎并不看好陸瑾經常掛在口中,然后現在又拿出來說項的所謂報仇事宜。
在他看來,或許那并不是報仇,而是送人頭?
“聽我一句勸…”
“不是老道我小看你…”
“你連我都打不過,還想去找無根生的麻煩?”
“當年的虧還吃不夠?”
“就算他還活著,你覺得你會是他的對手?”
“我這老鬼能一巴掌拍死你,他估計差不多也能!”
所以,很難得地,他竟開始對陸瑾苦口婆心地勸了起來,只是最后的措辭似乎有些過于直白和激烈了。
但有些意外的是,那陸瑾卻裝作沒有聽到張之維的嘲諷和告誡那般,只是繼續凝神并皺眉問道:
“你跟那無根生交手過?”
“他跟你差不多?”
“你確定?”
如果那無根生真的達到了眼前老貨的程度,那沒說的,他的復仇計劃說不得就真的得好好改改了。
“沒有!”
“但能讓張懷義那大耳賊做到那種程度,再加上神明靈那種能化解炁的異能,我覺得左右應該大差不差吧?”
“反正沒打過誰知道,老頭子我就還是勉強能號稱天下第一的!”
“你們不服還不行!”
說完,張之維便再次得意地看向了被他氣得不行的陸瑾,一副我就是最強,我就是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模樣。
雖然心里很氣,恨不得跳起來給眼前的老貨一巴掌或者一道雷符什么的,但考慮到自己確實是打不過對方,不想再次自取其辱的陸瑾就還是好歹忍住了,然后才哼哼著繼續問道:
“還是說說你那徒孫吧!”
“你覺得…”
“他們那群小鬼究竟是在搞些什么?”
是的,這才是他陸瑾今天來龍虎山找張之維這個老東西的主要目的之一,無根生什么的不急,他必須要先將張楚嵐和他乖孫們之間的事情問個清楚才會罷休。
“別看我,老道我還不知道…”
“我也問過了!”
“他當時,怎么說呢…”
面對一臉認真的陸瑾,張之維倒也沒有想要在這種事情上糊弄對方,而是燒好沉吟著,思索了一會后才謹慎且認真地皺眉說道:
“對我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還說…”
“如果我想知道,就讓我去Z市找他們,或者打電話給他,到時候他們親自上門跟我坦白?”
“不過那樣一來的話,我就必須加入他們才行?”
“要我最好先做那心理準備?”
遲疑再三,最終張之維就還是將當時事情給陸瑾這么說了。
畢竟那也沒有多少有價值的信息,而且,陸瑾自己也察覺到了,再加上陸玲瓏和陸琳知道的肯定比他這個老道要更多,所以,他干脆就全抖了出來。
“他張楚嵐是那么跟你說的?”
“還像讓你加入他們?”
聽完張之維的話,一時間,陸瑾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么,不由開始疑神疑鬼和糾結起來。
“奇怪!”
“他們那些小鬼頭究竟在搞什么,竟還想要拉攏你這個龍虎山的天師入伙,拉攏你這個異人界的第一人?”
“嘖嘖!”
“玲瓏他們當時怎么就沒跟我這么說過?”
“怎么沒見她拉攏我?”
然后,理所當然的,陸瑾便開始細細回想著當初他去陸玲瓏房間里的時候跟他那乖孫女之間的對話,最后卻不得不沮喪地承認,當時的乖孫陸玲瓏似乎真的沒有跟他陸瑾說過和剛剛張之維那老東西坦白出來的相類似的話?
“那個…”
“咳咳!”
“會不會有這種可能?”
看到陸瑾似乎有些想不開,張之維先是佯裝咳嗽了一下,然后才小心地在陸瑾的那疑惑眼神中繼續說道:
“會不會是他們覺得你陸瑾太差勁了,沒有拉攏的必要和價值?”
“或者…”
“你遠達不到值得他們拉攏的要求?”
“呵呵呵…”
張之維再次趁機譏諷著,并在看到陸瑾眼中的愕然轉變成憤怒后才得意地撫須大笑了起來。
果不其然!
下一秒,陸瑾當即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咆哮著:
“你這老家伙!”
“別欺人太甚!!”
說實話,剛剛陸瑾差點就要忍不住凌空畫符并用通天箓的雷符去收拾眼前的老貨了。
但可惜…
考慮到眼前的老不修耍雷的手段比自己只強不弱,考慮到對方那遠超自己的實力,他終究就還是不得不讓理智戰勝了憤怒。
然則,張之維對于陸瑾的表現卻并不在意,只是皺眉思索了一番后,才又緩緩放下茶杯并忽然就著剛剛的話題輕嘆道:
“你猜的沒錯!”
“他們確實是在瞎搞些什么東西,這點我不否認!”
“也許…”
“是他們從當年的甲申之變中,發現了些了不得的東西?”
“至于他們究竟是從八奇技里發現的,還是從二十四節氣谷中找到的,又或者是那個神秘的小女孩給他們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也許…”
“老道我真的該加入他們試試?”
說著并勉為其難分析了一通后,張之維忽地竟發現自己心底下隱隱有些蠢蠢欲動起來?
然后,他干脆直接坦言道:
“也不知道是為何…”
“自從張楚嵐那小混逑下山之后,老道我的道心總是有些波動,一直靜不下來,似是那些小鬼們的手上,有什么對老道我而言都十分重要的東西?”
“你說…”
“這個山,我到底是下還是不下呢?”
說完,悵然一嘆的張之維搖了搖頭,接著才看向了有些目瞪口呆的陸瑾并再次提起了剛剛兩人已經說過的某個話題。
“哼!”
“你想下就下!”
“別到時候老節不保就行!”
“反正我在十佬會里肯定不會替你說好話,你自己看著辦!”
然而,陸瑾回答得滴水不漏,直接第一時間表達了他的‘公正’和‘大義滅親’的公正立場。
“嘖嘖!”
“你這老東西…”
“果真靠不住啊!”
再次遺憾地長嘆一聲,張之維想了想,干脆也不去下棋了,而是直接站了起來,然后走到聽風亭的邊緣開始看著龍虎山的風景來。
許久…
“呼——”
“陸瑾啊…”
“我沒騙你!”
“老道我的這道心,真是隱隱在動啊…”
而正當被張之維氣得不輕的陸瑾想要起身告辭,連飯都不準備去吃的時候,張之維又突然開口了。
而這一次,陸瑾難得地沒有去反駁。
因為他聽出來了,那老貨張之維說的是真心話,對方真的在蠢蠢欲動,且很可能會下山?
所以,他已經開始在想了,要是真的發生那種事情,到時候他這個十佬該持怎樣的立場?
不過不管怎樣,眼下可以確定的是:到時候,他陸瑾肯定不會帶隊去攔對方的了。
畢竟,被眼前的老貨一巴掌拍在地上的那種感覺,真的很不好!
非常不好!
反正他不想再去經歷第二次了,到時候誰愛去誰去,他左右就是不去,打死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