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的問題拋出來,沈曼歌無辜地眨眨眼睛:“我明天放假呀,叔叔阿姨知道的呢,我師父帶我過來的嘿嘿。”
師父?
陸子安有些疑惑地看著她:“張鳳娘也過來了?”
“嗯吶,師父剛好來杭州有事,我就跟著一起來了。”沈曼歌幫著收拾碗筷,應軒麻利地抱進去洗碗去了,她拉著陸子安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拍拍沙發,沈曼歌調整著自己的姿勢,斜倚在陸子安肩上,讓自己坐得更舒服。
“不過我過來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沈曼歌倚在他肩上,仰起臉看著他:“卓鵬開了個小會,給哚哚和鄒凱報了個班,說讓他們去進修,免得拖后腿…”
進修啊…
陸子安怔了怔,聽著她轉述的卓鵬的話,說實話,心里還真挺感動的。
他倒是從未覺得鄒凱他們拖他后腿了,畢竟這件事情牽涉范圍太廣,卓鵬想不出辦法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卓鵬說的也有道理。
他現在根基不穩,將將爬進頂級大師的圈子里,但要獲得他們的承認和肯定還是需要時間的證明。
如果能有一個實力強大,能夠自如應對各種狀況的后援團,肯定比光桿司令要來得好很多。
“鄒凱他們怎么說的?”陸子安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沈曼歌的頭發。
沈曼歌往他掌心蹭了蹭,瞇著眼睛道:“他準備去啦,但是哚哚家里的情況比較復雜,我勸了很久也沒結果,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
對瞿家的事情,陸子安也略有耳聞,只是不方便詳說,畢竟是別人家的家務事。
因此,他只是淡淡地道:“你別管這些,你好好讀書就行了,不管她最終的決定是什么,我們都該尊重她。”
“嗯吶。”沈曼歌蹭啊蹭,慢慢把自己整個縮到了陸子安懷里:“卓鵬說讓我告訴你,不管發生什么,我們都是你堅強的后盾。”
陸子安攬著她的手微微緊了緊,唇角慢慢蕩開一抹淺淺的笑意。
其實他們這個團隊,從一開始都不像個團隊,倒像是隨便搭的一草臺班子。
他于一片混沌中,完全憑著自己一腔孤勇就敢殺出重圍。
而他們也就跟著他往前沖,不管發生什么都堅定地信任著他,一直站在他身后。
他們是為什么會聚在一起的呢?
不過是直播間里的幾次嬉鬧,幾個木雕,就將幾個人的未來緊緊地聯系在了一起。
許多細節都沒有明確的劃分過,啥都沒準備,就這么慢慢地把這出戲給演了出來。
相識于微末,對彼此都有百分之百的信任,這種感情真的很難得。
“朋友”,陸子安輕輕咀嚼著這兩個字,像是品嘗著一杯醇酒。
他只覺得渾身的毛孔都舒展了,所有壓力一掃而空。
他有后援團,有摯友,他從來不是孤身一人。
更何況還有曼曼這樣知冷知熱的女朋友,簡直是上天賜予的驚喜。
原以為聚散離合才叫美,到頭來柴米油鹽都是詩。
陸子安低頭在沈曼歌頭頂輕輕一吻:“謝謝。“
他懷里的沈曼歌不安地動來動去,他抱得很緊,她感覺他衣襟好像又散開了…
“子安哥…”
陸子安回過神,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要不,你去床上睡吧,別在沙發上睡著了,等會容易感冒。”
陸子安感覺頭腦昏沉,只想睡覺,便打了個呵欠:“行吧,你什么時候回去?”
“我等師父的消息,估計是明天吧,怎么了?”沈曼歌站起來,努力地想把他拉起來。
他的手好大,襯得她的手又纖細又修長,白白嫩嫩的,像青蔥一般。
陸子安反手包住她的手,就勢起了身:“沒什么,我就問一下,你最近別亂跑了,好好復習是正經,學業要緊。”
“呃,其實燕大有招生辦老師跟我聯系過耶。”沈曼歌歪著頭眨巴了一下眼睛:“他們說按照我過去的綜合成績來看,我很有希望能考上燕大,問我有沒有想過報哪門學科。”
這么早的?
陸子安怔住了:“你確定?不是騙子嗎?”
“不是啊。”沈曼歌笑瞇瞇地道:“他們還給我做過分析,國內哪幾所大學適合服裝設計,還有國外的大學…當然,最終還是說燕大好就是了。”
好吧,學霸的世界他不懂。
畢竟陸子安是沒有過這種待遇的。
于是他故作高深地點點頭:“也別全信,最終還是要根據自己的想法來選擇。”
沈曼歌嘻嘻笑著推他進房間:“好啦好啦,你趕緊睡吧!”
一覺睡醒,神清氣爽。
陸子安精神抖擻地出了門,沈曼歌去找她師父去了。
到工作間的時候,發現今天人竟然來的格外齊。
而且,好像都若有若無地在看他們。
看到陸子安精神滿滿地走進來,正在和黃大師聊天的楊大師停了下來。
掃了一眼,不禁笑了:果然年輕就是好,昨天陸大師疲倦成那樣子,休整一晚上竟然就完全恢復了。
楊大師走過去,微笑著道:“陸大師,借一步說話。”
“好。”陸子安朝應軒掃了一眼:“把工具拿出來擺好。”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那個做了一半的雙耳玉瓶。
當應軒打開柜子,取出那個半成品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
光線明亮,那白玉瓶比昨日更加奪目。
楊大師和黃大師將陸子安帶進辦公室,關上門后,楊大師神色慎重地看著他:“陸大師,我有個建議。”
“嗯?您請說。”
彼此對視一眼,楊大師眉心微微隆起:“經過我們昨天晚上的討論,我們一致覺得,這個玉瓶已經不需要再做金銀錯工藝了。”
“是啊,我也特意去看了,瓶壁厚薄均勻,只需要經過打磨,絕對是一件難得的珍品了!”黃大師也幫忙勸說著。
不需要?
不做金銀錯工藝?
陸子安只略一思量,便明白了他們的未盡之語。
說起來,他們其實也是一片好心。
畢竟昨天他的狀態,他們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以他昨天的情況來說,這雙耳玉瓶,做到當下形狀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玉瓶通體薄厚均勻,玉壁僅一毫米,這是國內頂級大師的手藝。
陸子安就算什么都不做,只將其打磨光滑,拿出去隨便也能拍得數百萬。
打響知名度的同時,還能將自身的風險全部規避,確實是一個好辦法。
但是…
陸子安仔細思考過后,卻還是緩緩搖了搖頭:“謝謝你們的提點,但是…這件玉瓶它現在只是一件半成品,在我的構思里,它就該是有金銀錯工藝的,如果現在中止,它就是一件不完整的作品。”
淺嘗轍止不是他的風格,要做,就將其做到極致!
“陸大師…”楊大師皺著眉頭道:“你要想清楚,開弓沒有回頭箭…”
意氣用事真的是沒有必要的事情,現在還沒有動手,一切都還來得及。
一旦開始開鑿,這件事情就沒有回環的余地了。
陸子安認真地點點頭,目光堅定而自信:“我想清楚了。”
他的朋友們在為他四處奔波,他的對手們正虎視眈眈。
如兩軍對峙,他作為將軍,卻臨陣脫逃?
這讓他的朋友們怎么看?讓對手怎么想?讓關注著這件事情的其他匠人們如何看待?
這已經不是他一己之爭,而是守舊派和創新派之間的角力。
他此時的怯懦退卻,帶來的負面作用是他目前無法估量的。
挑中金銀錯工藝,是因為它獨特的存在意義和工藝難度。
馬大師的信任、峰會的巧合、楊大師的鼎力相助。
可謂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只要他這件錯金雙耳玉瓶現世,他后面的事情處理起來便會輕松許多。
這個當口讓他放棄?不可能。
就算他真的將這玉瓶弄砸了,再重來十次百次,他也心甘情愿,但是要他放棄,不可能。
陸子安重新站在工作臺前,內心一片澄澈寧靜。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詩,竟無比契合他此時心境。
“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
他感覺自己已經達到了一種回歸自然,天人合一,寧靜超然的大徹大悟。
他已經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至于結果如何,就留待后人評說!
陸子安握緊昆吾刀,開始進行難度更高的工藝:開鑿。
薄如蟬翼的瓶壁,一毫米的底子上再刻出半毫米的凹鑿。
陸子安聚精會神地盯著刀鋒,每一下都仿佛是刻在了眾人的心上。
只需要這刀鋒略深一點點略偏一點點,這玉瓶都會碎裂。
之所以說這一步難,是因為它只有一次機會。
太薄的器壁,沒有留給匠師更多的余地來后悔。
一刀生,一刀死。
是價值萬金,還是萎落成泥,全在匠師的一念之間。
陸子安一手握著玉瓶,一手拿著昆吾刀,慢慢地,細細地勾勒著上面的花紋。
玉屑簌簌飄落,他將自己的感悟、將自己的感情,通通刻進了這綿延不絕的紋路之中。
古人喜歡于玉石之中感悟天地,感嘆生命。
而陸子安則希望,人們透過玉瓶,看到的不止是這精湛的技藝,還有他陸子安這顆經歷了千錘百煉卻從未想過放棄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