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扶風,郿,法氏塢。
“玄德先生。”
正室之中,一須發皆白的老人正襟危坐,盧道跪在地板,雙手摁地行跪拜大禮參見。
堂中老人八十有八了,名法真,字高卿,儒中研修讖緯之學的處士,終生不出仕,故稱“逸民”。
論名士,這位就是,同時代的名士都被法真熬死了,就是天下名士盧植的兒子,見了高出兩輩的老名士,還得大禮參拜。
盧道,盧子敘,是盧植“稟道毓德”的二子,大兄已折,其前年一場大病,差點隨去,三弟是老父老來得子,年僅四歲。盧植子嗣艱難,預備生四個兒子的名額,八成是用不完了。
可盧植在范陽盧氏的名額還在,士族出來的盧道,自然要到北盟外交部門報道,作為外交家,專一與士族門閥,土豪劣紳打交道。
北盟還邀請過袁紹擔任外交部長,邀請過曹操擔任最高法院院長,只是廟小,倆奸臣正忙著幫何進誅宦官呢,看不上,倒也回函真誠感謝了北方聯盟的邀請。
這就是實力與名聲的好處,收到信起碼會認真回信。
北盟就是這樣有棗沒棗的天南地北到處發邀請函,一來暴求賢若渴的名聲,為邀請的對象與北盟自身揚名,炒作一下緋聞,雙贏。
二來,《大漢邸報》剛創刊,版面需要填,把拍馬屁的邀請函一撒,回信一收到,版面滿。
約稿都省了,原信由于是公函回件,還可以填充檔案館與未來的博物館。
一封熱情洋溢,把人夸到天上的當官邀請函。一封言辭切切,謙虛無比,文采斐然的婉謝拒官回信。一互動,一刊發,三贏,連《大漢邸報》都一朝名滿天下,直接就在洛陽刊印發行了。
創刊號第一版,就是介紹郵政系統,報刊發行方式,絲印印刷。
中國或許要有“五大發明”了,《大漢邸報》用的是印刷糧票與絲織品的絲印法,稿件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師,再由洛陽絲印坊,用絲印的方式,在當地印刷。
就跟船舷上刷字一樣,拿個紙板,把要刷的字剪成窟窿,剪紙板朝船板上一貼,拿刷子沾白漆一刷,紙板一去,船舷上就出來字了。
比篆刻式的雕版印刷,活字印刷都要快捷,活字印刷不過就是一堆印章放一起,早發明出來八百年了,北盟就正在試驗陶,錫,鉛,鐵板,銅板等各種材質的活字材質。
只不過由于雕刻,校對,排版過于繁瑣,成本高昂,時間漫長。北盟的書籍印刷,私人印坊用的都是成本低廉的雕版,活字印刷暫時推廣不動,持續摸索中。
而報紙這種時效性極高的印刷品,板雕活字雕都來不及,用的就是絲印,刷刷刷。
要等《大漢邸報》《讀者》《故事會》《八卦小報》等時效性的讀物印刷需求上來了,而不是只印不變的經,對快速印刷的需求,才會促生活字材質與校対技術的不斷進步。
北盟就是在《大漢邸報》上,介紹了下雕版印刷,絲印術與活字印刷,科普了下經史子集,個人書籍,報紙怎么印合算,又展望了一下數碼排版的光輝未來,強烈暗示了一下全天下有志于發財的人,趕緊開印坊吧。
《大漢邸報》上就有招募加盟商的廣告,印坊制作,報亭發行,圖書雜志報紙地區代理,歡迎聯系。
盡管輝煌的文明中摻雜了一絲銅臭的味道,但瑕不掩瑜,北盟的強勢文明印象,就隨著這簡簡單單,薄薄的一張《大漢邸報》,沖擊波一樣哄傳天下,一時洛陽紙貴,發生了抄報紙現象。
加上許劭的“月旦評”,詳細的對北盟為何要邀請袁紹就任外交部長的原因,評論了一下,溢美之詞居多,惹的袁術破口大罵:“吾家一奴仆,也配姓袁?”
可不出所料,袁紹謙虛無比,同樣充斥著對北盟與《大漢邸報》溢美之詞的回信,就收到了。
一收到回信,新的一期《大漢邸報》,立刻全文刊發了袁本初的回信,先贊美了一番袁紹的謙虛謹慎,嚴肅活潑。之后,話鋒一轉,對袁紹展開了激烈的抨擊,狗日的不識抬舉。
正對北盟勾連袁本初,疑神疑鬼的宦官,一下放心了,袁術平衡了,袁紹瘋了,曹操緊張了。
因為新一期噴完袁本初,對曹孟德的最高法院院長邀請,又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了《大漢邸報》上。
為什么要邀請曹操,擔任北方聯盟的最高法院院長呢?
總編許劭,就從曹操被舉孝廉入洛,造五色大棒,干死頂頭上司蹇碩他叔父蹇圖說起。
贊其秉公執法,一看就是法家的骨頭,又唯才是舉用寒士,不畏上,不鄙下,掌司法再也合適不過。
不知西園軍元帥,正與何進一伙處于火并邊緣的蹇碩怎么看,反正全天下都知道了曹孟德的事跡與名聲,感佩其文采之斐然了。
因為曹阿瞞不敢不回信,還得回得慎重,滴水不漏的把事圓了,那唯心主義神學加旁征博引,再到辯證唯物主義的古今交相輝映,最后再來首“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曹操的文采,那已經到了不用堆砌辭藻,重劍無鋒,大巧不工的境界了,古樸豪邁,歌以詠志,慷以當慨。
可沒用,一收到曹操的回信,《大漢邸報》在狂贊了曹孟德一番之后,又是話鋒一轉,狗日的不識好歹…
什么叫眼球經濟?什么叫炒作?名士的相互吹捧算個屁,什么八俊八及八廚的,不過士人圈自娛自樂,圈外誰認識。
可這一贊一罵一互動,我滴個媽,報紙在洛陽都賣脫銷了…
袁紹與曹操時下就是無名之輩,可就是《大漢邸報》這么一報,與張飛包子一樣,名聲哄傳天下。
袁本初與曹孟德有多愛《大漢邸報》,就有多想宰了許劭,可許劭早就考慮到了,連家人都全接到了幽州,就是讓奸臣砍不到。
這就是為何身在關中,已八十八歲高齡的法真,見個后學盧道,都要沐浴更衣,正襟危坐,就是這年頭的士人,太重名聲了。
“子干有心了。”
法真身體不好,讓子法衍代為謝禮,謝過盧道送來的一車書,特意從幽州帶來的蜂蜜等滋補品,考校了兩句盧道的功課,見答禮一畢,就讓其子代為送客了。
盧道不是來找老名士的,就是借法氏塢聚會關中土豪,順便拜會下主人。
關中士族同樣是修堡的,多借江河臨水修,故而名“塢”。
歷史上董卓修的郿塢,就與法氏塢相鄰,不遠就是蘇氏塢,就是蘇武牧羊家的蘇家,歷史上把蘇氏塢干滅的,就是同出扶風的馬超。
法氏塢里也有狠人,法真的號叫“玄德先生”都不是最狠的,最狠的是法真的孫子叫“法正”,玄德哥哥的第一謀主。
法少爺年方十二,正含苞待放。
只不過與來法氏塢聚會的扶風茂陵竇氏,京兆杜氏,韋氏等士族相比,法氏就不算什么了,單一個杜氏從秦到唐,從麒麟閣十一功臣的杜延年,到杜如晦,杜甫,杜牧,單宰相就出過十多個,州郡大員不計其數。
這就是為何北盟的外交官要盧道來干,因為連思密達的盧泰愚,盧武鉉,都出自范陽盧氏,在范陽盧氏面前,不過八百年顯赫的京兆杜氏,也就那回事。
這就是士族,綿延以千年計。
士族,是漢武帝與董仲舒,創造的一個族。
先秦是沒有士族的,只有貴族與氏族,白起王翦的“姬”,李牧廉頗的“嬴”,那就是世襲的君卿大夫貴族。當時的士是依附卿的騎士階層,與文無關,豫讓,要離,荊軻,皆士。士之精神,與讀不讀書無關。
先秦沒有士族這個族。
士族是從漢武帝獨尊儒術后的讀書人來的,非世襲,就是士農工商的民等最高級,讀書做官的人。
漢察舉制,二十萬人舉一孝廉,當官必須是“士人”,以讀書當官為業的人。
士人說俗了,就是以當官為己任的一群書理傳家的人,家中世代有子弟當官的就叫“士族”。
不能世代為官的氏族,就不是士族。士族與否,就看是否世代為官。
這幫人就是大漢的上流社會,世襲貴族以下,民以上。壟斷了察舉,舉薦的渠道,你察我兒子,我舉你兒子,庶民完全沒當官的可能,官被士族壟斷了。
歷史上的曹操,劉備,孫堅,皆非士族出身,曹操一生就都在打擊士族,阿瞞是個法家,文采斐然,但那是愛好文學,不是治經。唯才是舉,不問出身,打破了士族的舉薦壟斷權。
為了打擊士族,孔子后代孔融照誅,沒公孫瓚極端,只用庶人,卻也是要打破士族的輿論壟斷,知識壟斷,官位壟斷。
可惜,被陳群坑了。
曹操活著的時候,無論說什么,陳群都是:“好好好,領導英明。”
就是照著領導的稿唱,出來什么字幕,就唱什么歌。
領導永遠萬歲,卡拉永遠OK。
可領導真萬歲了,立馬就忽悠“九品中正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