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張上披虎皮的高背椅上,山大王一樣的李軒,縮著脖子攏著袖,一邊悠閑的哼著歌,一邊沖噔噔噔躥上高臺的簡豹埋怨:“又不是緊要大陣,要你以身作則,帶隊沖鋒。這種磨來磨去的小戰斗,你亂蹦個什么?殺敵越多你就越不稱職,亭長頂在一線亂砍亂殺,那還要里長,什伍長,干什么?”
“嘿嘿。”
當初門外待令擒殺李軒的簡豹,如今見李軒恭敬無比,聞聲只知撓頭憨笑,
“嘿個屁啊嘿。”
李軒攏著袖,一腿朝椅子上一盤,沖椅前略縮身的簡豹一瞪眼,“你陷在陣前殺的痛快,你讓掌旗官,傳令兵怎么找你去?探馬跟你說個事,都得先殺破重圍是吧?你傻了吧唧被砍死了不可惜,可你知道咱培養個掌旗官,傳令兵,探馬多難么?
你他媽跟猴兒似的在人黃巾堆里左蹦右跳的,我這兒視野這么好,一晃眼都看不著你了,你讓你亭下的士官怎么找你?一回頭看旗沒旗,找將找不著,受傷了無令不知道該不該撤,你要是士卒你怎么辦?
士伍一旦陣前猶豫,戰術就銜接不上,流暢不了。一被滯歇空隙就出來了,那就是破綻。你麾下的弟兄,就會傷亡在這一個又一個銜接不上的空隙中。
一圈跑起來的馬軍,三五騎一停,一擋路,整圈都轉不起來。馬速一緩,本來只有會找提前量的神射手,才能射落馬的騎兵,一個拙劣的鄉弓手,都能從容瞄準發矢,不該有的傷亡,就會產生。
簡豹啊,我記你一輩子,真的,我這輩子的零傷亡記錄,就是被你打破的。龍虎豹三個亭輪替守北谷口,十九個傷亡,你他媽居然占了十六個。死的那個弟兄叫簡詵,憲和公莊子里的莊戶你比我熟吧?為什么死的,你回頭跟人孤兒寡母的好好說下原因,我等信兒啊,不準不去。
簡豹啊,你不是劍客啦,你眼里盯著一個敵人殺一個,是挺利索,我在后邊看著都挺賞心悅目的。可在你視線看不到的地方,我能看到你麾下的士卒,是怎么倒下的,那本該是你要看到的東西。
你是亭長了,亭長的視線內,起碼要裝下敵人三個亭,心中要始終裝著自己的一整亭。亭內多少受傷的,多少疲勞的,多少還能用,加減法要一直做,不是讓你拎把刀上去亂砍的,明白么?”
“那李君咋不叫我回來?”
簡豹敬重李軒歸敬重,可李軒本人就討厭煩文縟禮,不看重尊卑,一有閑就沒大沒小的營里村里亂晃,無聊了蹲人鄉民家門口,彈村民家里胖娃娃小幾幾的時候都有。
上行下效,越是真心敬重李軒的人,反而越是處處有樣學樣。
簡豹心里受教,把話記牢,面上卻毫不在意,大搖大擺的晃到李軒高背椅旁,拿起矮幾上的木碗就昂頭“咕咚咕咚”灌了幾口,一抹嘴暢快道:“渴死我了。”
“一點衛生不講,不是用瓢直飲就是拿我的碗,回頭軍內得嚴禁這么干,瘟疫傳染,說來就來。”
李軒沒阻攔簡豹禍害他的木碗,因為連續被幾波人公用后,他已經不打算要了,只是眼皮微微一掀,瞥了眼簡豹,“我沒讓人阻止你犯賤,是在檢驗實戰條件下藤甲綿甲的效果。怎么樣,我看你在黃巾堆里左沖右殺的,跳的那么歡,感覺如何?”
“肩罩翹檐寬了,動作一大松。”
簡豹內穿綿甲過膝裙,身穿過膝牛皮風衣,外套護身藤甲,雙肩則是貼合綿甲覆片,他側臉扯了下罩著肩部的厚綿甲片,道,“這個適合騎軍,馬上活動的開,肩周覆著天冷還能保溫。近戰步卒,這么寬的護肩片,扭身的時候一褶容易遮擋視線,躬身會下搭,揮刀時也有阻礙。”
頓了頓,又道,“綿甲防箭好,可近戰若碰上重器,鈍器,綿甲的防護比藤甲差多了。左一石棒,前一長矛,我寧可讓槍扎我藤甲,都不敢挨一棒。
但若能用藤甲挨一棒,某倒不懼,藤甲加內綿甲,卸力很好。只要不被銳器貫穿,鈍器難傷。樸刀斜砍更是不怕,被砍了都感覺不到。即便我站在那里不動,讓黃巾拿單手刀隨意砍,刀也破不了李君設計的藤甲。”
“不是我設計的,我聽說南方老林子的蠻子,就在用這個東西。”
李軒一擺手,不敢居功,“但我沒見過實物,咱只能自己試著弄。綿甲改自北方鮮卑的騎兵箭衣,羊毛無用,制成毛氈疊打成綿甲,用于騎兵,保暖與防箭還是其次,最主要是輕便。
若幽州鐵甲具裝突騎,追擊咱們的綿甲赤備,會越追越遠。反之,若咱的赤備追擊幽州突騎,敵騎若不卸甲,跑都跑不掉。且鐵甲冬季會粘肉,穿都費勁,非是用于突陣,鐵騎就是廢物。倒是咱的重甲士,似乎甲可以再重一些,覆蓋的更多一些。”
“綿”與“棉”不同,前者是羊毛等動物毛,后者是植物棉花。
毛纖維的韌性是很強的,把羊毛沾濕,擰成繩,刀就很難切割了。
而將十四漢斤絲綿用水浸濕反復拍打,用綿毛粗線密縫成綿甲,十五弓箭步,即九丈之外,弓箭與手弩就貫穿不了了。
李軒測的一弓箭步,為一米五左右,漢丈為兩米四上下。
而弓騎兵密集交戰距離,為三十五弓箭步之內,十五弓箭步以上。
而若是鐵甲想達到同樣的防護力,漢軍六百片鐵札甲,要四十五漢斤上下,三千片魚鱗甲,則近七十漢斤。
鐵甲的好處,在于抵擋騎兵環柄長鐵刀,馬戟等劈砍,沖突長矛步兵陣時,防護比綿甲好。
可李軒摒棄了在北盟中制作,在北方軍內裝備札甲,魚鱗甲的做法。從官庫得來的少量札甲,魚鱗甲,全部被用來與胡部交換戰馬。
包括劉備,關羽,張飛,蘇雙,張世平等戰將在內,皆穿綿甲,不穿鐵甲。
因為一穿鐵甲,跟不上隊伍了,麾下全是綿甲的騎兵,要等身后坐騎氣喘吁吁的大將,追上來。
且北盟暫時也裝備不起鐵甲,鐵甲的效費比太低。
一套魚鱗甲,至少要做三年,與一根馬槊的制作周期相仿。且牽涉到采礦,冶煉,制鐵等工序,需要熟練的鐵匠與甲匠,需要綜合匠作場的基礎支撐。
而羊毛綿甲不用,村里的娘們都會做,工序少,分工簡單,原材料易得。一套綿甲的平均工時,除去晾曬等環節,一共不到八個時辰。
三千多片的魚鱗甲,是將校甲,無價,要定制。一套六百鐵片的札甲,就需萬錢。
而制作一套綿甲,不過三石栗米的成本,百錢。即便加配護心鏡,肩擋等鐵制特別防護部位,不超五百錢。
在一道一個魚鱗甲將領,率領一百布衣騎兵。與一個綿甲將領,率領一百綿甲騎兵的選擇題中。
李軒選后者。
因為他要讓北方軍騎兵,步卒,全部成為全甲防護部隊,就只能這么干。
而藤甲,就是他用來替代鐵片札甲的步兵甲。
把野生藤條用水浸泡十日,取出曬干,再油浸半旬,曬干再涂桐油,編毛衣一樣密織,就成了藤甲。刀槍不入,輕便,透氣,防水,渡河還能當游泳圈。
缺點,一戰下來,被矛猛捅一下,破損處修補不了。或是放置一年,或許就朽不堪用了。
因為這是山寨甲,是北盟在特定時期用于步卒的過渡甲。
真正的藤甲,得熱帶叢林里的老青藤才行,制作周期也是論年的。
優點是一經制好,可當傳家寶,箭射不穿,刀砍不傷,一輩子不壞。
可李軒用不著這么優秀的藤甲,與他對草履的態度一樣,穿散了扔掉就是。
能在短時期內,就讓北盟步兵人人披上山寨甲,哪怕只能經一戰。這一戰中,碰上布衣的對手,北方軍步卒還是無敵。
北盟的山寨藤甲,在一次戰斗中,等同鐵甲,全鐵甲步兵是什么概念?黃巾那號布衣,打都打不動的。
至于藤甲怕火燒,那不怪藤甲,糧草也怕燒,該被燒的蠢貨,在河里照樣會被燒。
而此時在葫蘆谷南北二口,負責堵口的重甲士,是內附綿甲,外套過膝牛皮大衣,外套山寨藤甲的三甲罐頭戰士。
除了比較臃腫,動作不太靈活,劈砍刺殺只能大開大合外,黃巾根本就打不動。無論是刀砍箭射,重甲士普遍反映沒感覺的,只有被矛猛刺,被狼牙棒等重器砸中,才會晃晃。
除一個重甲士被一矛捅中哽嗓咽喉,當場倒斃外,其余十八個傷兵,多為手臂,膝下等少防護部位的輕傷,重甲士連盔都是墜毛氈全遮耳,半遮頸的,箭從側面都射不穿脖子。
黃巾黃巾,就是頭上包個頭巾,遇到北方軍的人形罐頭就傻了。一波波的從山道中沖出來,一片片的被重甲士切瓜砍菜一樣的砍倒。
與簡豹一樣,甚至與李軒都一樣,士卒也是欺軟怕硬的。
甲有多硬,士氣就有多硬。
軍隊,就是暴力團。
軍卒,與流氓是一樣的。
面對還不了手的敵人,越是欺軟怕硬的士卒,下手就越黑。
太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