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官跪在那處,將程錦的事兒一五一十向趙旭道了出來,又自懷中掏出那一包茶葉放到到龍案之上,趙旭坐在那處眼瞧著這一包東西,一雙手握緊成拳聽他說完,便一拳打在書案之上,
“保官,你何其的糊涂!”
保官一個頭磕了下去,
“爹爹,孩兒有錯,孩子確是糊涂!”
趙旭起身出來負手立在了西窗之前,眼望窗外嘆了一口氣道,
“傻孩子,我不怕你錯認賊人,也不怕你破財失銀,人生在世栽跟頭是常有的事兒,你雖性子軟弱卻是個心地善良醇厚的孩子,這是你的長處也是你的短處,不過令我欣慰的卻是你照顧那婦人之舉,大丈夫立身處世恩怨分明,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她也算得上是你的舅母,你這樣也是仁義了!”
“爹!”
趙旭又沖他擺了擺手道,
“唉!我只嘆你太過重情義,將自家置于了險境之中,若是沒有你弟弟機警,這時節只怕你已是神智大變,狂性大發了,傷了你自己,又或是你兄弟甚至你妹妹、母親…,保官兒…你可想過這些?”
保官聽罷淚流滿面,
“爹爹,孩子前頭確是沒有想到,將這來歷不明的東西帶回宮中飲用,那一晚也是差一點…這幾日兒子閉門在屋中仔細回想這件事的處置應對,才知曉自家大錯特錯,若是真讓那賊人得逞,傷到了父皇、母后和弟弟妹妹們,保官便早萬死也不能贖罪了!”
趙旭負手仰頭長嘆一聲,
“傷了我傷心,傷著你我便不會心疼么?保官兒,你是我的長子,我雖不喜你母親,在你幼時也對你少于照顧,這些年來我心中對你很是虧欠,你若是個不測…還有你母親,你想過她么,她這些年來識你如己出,若你真要出事,她會怎樣傷心,你可曾想過?”
保官哭道,
“兒子錯了!”
趙旭轉頭瞧他,
“起來吧!即是事情過去了,你與豫哥兒處置的很好,便就這樣吧!”
保官搖頭重又一頭磕了下去,
“爹爹,兒子還有一事相求!”
“唉!你說吧!”
“兒自請封西南,守國綏邊,護衛西南,兒愿為大魏鎮守一方保百姓安寧,此生只做侯王!”
趙旭罷言身軀一震,
“保官,你…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保官又磕頭道,
“爹爹,孩兒已是成人,熟練經史,明曉人倫,孩兒所言句句肺腑,還請爹爹成全!”
趙旭幾步過來立在了他身前,一把抓了他肩膀道,
“保官,你可知你…你…會失去什么嗎?”
保官站直了身子,滿面淚痕卻是目光堅毅,
“爹爹,兒子知曉會失了什么,只是爹爹兒自知兒心性軟弱,敏感重情,兒能做一個好大哥、好兒子或是好丈夫、好父親,但兒唯獨不能做一個好太子,甚或一個好君王!”
“保官,你可知在爹爹心中,你是你,你生母是你生母,你生母雖是做事太差令我蒙羞,但爹爹心中從未看低過你,你是嫡長子啊!”
這是趙旭心里話,若不是他也看重保官,認他為嫡長子,他又何至因豫哥兒的優秀而糾結這許多年!
保官反手握了父親寬厚的手掌,
“爹爹對兒子愛護之情,兒心中清楚明白,只是這大魏江山是你與千萬奮勇將士舍身打下,兒不能因著一己私欲便害了百姓,負了您與眾壯士,如今的大魏新朝初立瞧著一派平和,內里卻是暗潮涌涌,兒雖是不懂卻也瞧得出來,您是開國之君,下頭眾人自是信服,爹爹卻還是要鞠躬盡瘁,辛苦維系,更何況后繼之人無您之威望要如何服眾?必要鐵血霸氣,手腕狠厲,兒自問不是那一塊料子,便是有嫡長子的身份又如何?”
說著又跪下以頭觸地,
“父親,兒自問一身本身只能治一隅而不能治一國,自請到西南為父母、弟妹們,為江山百姓守一方安寧,保一地太平!”
他這廂磕了頭下去,良久卻只見那一雙繡了暗花團龍紋的靛青薄底靴在那一方地面之上來回走動,
保官知曉他那殺伐果斷的爹爹怕是平生頭一回這般猶豫不決!
“保官…”
趙旭暗暗嘆息,于理保官說的字字正確,豫哥兒論起殺性、狠性比他這個老子有過之而不無不及。且豫哥兒處世圓滑老練,比自家更加喜怒不形于色,外頭瞧著嬉笑怒罵沒個正形,內里卻是個做事極有章程,規矩底線分明的孩子。
豫哥兒那性子便是集中了他與圓姐兒的所有優點,有棱角而不失圓滑,雖是脾氣暴躁卻把握分寸,且天性聰穎,武學一途也必有建樹,若是做帝王說不得比自家還做的好!
只是那是在理上,但于情之上,保官是他的嫡長子,他生母又是被自家親自下令打死,幼時身子弱,自家又整日不著家,保官能承歡膝下的時候少的可憐,自家每一回見了他不是瞪眼就是開罵,雖有后頭圓姐兒悉心照顧,但那敏感重情的性子已是形成,因而他有今日自家也要負上多半責任。
若是不繼承大寶也就罷,總也要享個一世的榮華富貴,你讓他如何狠心將這孩子形如發配一般送到西南蠻荒之地?
這不是讓他對這孩子愧疚更深了么?
想到這處趙旭終是狠不下心嘆了一口氣道,
“你讓我再想想吧!”
聲音竟是少見的脆弱與無助!
“是!爹爹!”
保官磕了頭便退了出去!
后半夜趙旭也是無心公事,將奏折扔到了一旁回轉了后宮,這時辰林玉潤早就睡了,聽到響動睜開眼,卻見趙旭呆呆坐在窗前軟榻上頭,眼望著窗外也不知想些什么!
林玉潤少見他這樣,知定是有事兒了,便翻身坐了起來,掀了被子下床來,
“雍善?”
趙旭回過頭將她拉入了懷中,把頭埋進了她的懷里,
“圓姐兒!”
聲音里卻是透出一絲脆弱來!
林玉潤知他性子,沒有大事必不會是這樣子的!
越是這樣自家越是不能心急,當下回抱著他,素手輕輕捧起他的臉,親了親緊皺的眉頭,
“雍善!”
趙旭抬頭迎上她柔軟的香唇,夫妻二人纏綿擁吻良久才分開,
“唉!”
趙旭似是從林玉潤那處得到了幾分勇氣般,開口將保官的事兒講了出來,林玉潤聽著卻是惱了豫哥兒,
“這孩子借了我的人去,不過只回了一句話,卻原來這中間有這么多的事兒,竟是瞞著一個字兒都沒有吐露!”
說著卻是又問趙旭,
“那東西即是毒性如此猛,你可是叫了御醫給保官瞧瞧身子?”
趙旭苦笑搖頭,
“這倒是給忘了!”
他被保官一席話給震得失了方寸,倒沒有想這一茬來!
林玉潤白了他一眼道,
“瞧你這老子當的!”
趙旭聞言委屈的把頭埋進了她懷里,
“圓姐兒,保官自請分封西南!唉!我欠這孩子啊!”
林玉潤皺眉把他臉又捧了起來,
“保官要到那處去?”
“他要去西南,讓我封一塊地給他,在那處守邊衛國!”
林玉潤聽了不知保官有避位讓賢之意便道,
“保官是個好孩子!”
見趙旭挑眉望著她便笑道,
“你不是一向嫌他性子柔么?如今他能有勇氣自請外放,還去西南那蠻荒之地,依我看保官性子也是有剛強一面的,讓孩子們出去歷練歷練,以后回來做事也是你的助力!”
趙旭嘆了一口氣道,
“他若只是歷練便也罷了,只是他言道這一生只做侯王…”
林玉潤一驚,
“保官真這么說?”
見趙旭嘆氣點頭,林玉潤心頭也涌上了百般的滋味,
這孩子…
若說她沒有私心那是騙人的,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于林玉潤來說,于情也望著自己親生的坐上去,于理豫哥兒那樣的本事若是因著前頭有一個保官的緣故而埋沒,她這做母親的心里自是難過不平的!
只是保官這樣毅然退出,又讓她心里生出濃濃的不忍與愧疚來!
這心里的百般滋味還真是不能言說,她是繼母尚且如此,更何況趙旭這生父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總歸是傷著那一個他都要疼的!
當下只得無言的拍了拍他寬厚的背膀,親親他緊皺的雙眉,
“雍善的心事,我是明白的!”
夫妻兩人緊緊擁到一處,齊齊嘆了一口氣,
趙旭低低道,
“圓姐兒,下輩子我們再做夫妻時,定不要這么多兒子了!”
“好!”
“兒子多了小時煩人,大了愁人,好不易辛辛苦苦養大了,他翅膀硬了便不聽老子話了,要扔下老子單飛了!”
“雍善是嫌保官不聽話?還是嫌他扔下你了?”
“…總歸臭小子,一個就好!”
“嗯…雍善說的對!”
待到第二日,林玉潤便把保官召到了面前,保官自是知曉母親為了什么召他過來,進來卻是撩袍子就跪了,
“求母親成全!”
林玉潤坐在那處長長嘆了一口氣道,
“我這話都還未說,你便來這一招,是打定了主意要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