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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6章 贈君珠釧

  郭凌滿臉堆笑,張口便喚:月兒姐姐……

  啊喲,可不能這般稱呼妾身呢。明心笑著打斷她,彎彎一副眉眼,瞧來益發可喜:妾身與三姑娘隔著輩兒,可當不得姐姐這一說。

  郭凌這才驚覺失言,忙陪笑改口道:凌兒說錯了,應該叫您劉姨娘。劉姨娘您……您怎么會在這里?

  明心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妾身若不在此處,三姑娘可不就得多跑上一會子?

  郭凌臉一僵,旋即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劉姨娘說笑了,我委實并沒有……

  只說了這兩句,她便似難以為繼,囁嚅著低頭,露一彎細白脖頸,幾根發絲散落下來,仍如往常般楚楚可憐。

  明心彎起桃花眼,眼底卻是涼薄。

  從前,她便曾被這模樣兒騙過,以為這是個有心無智、不甘平庸的可憐人,是她可以尋來的助力。

  如今么……

  明心眼底的涼薄沒了,唯剩淡漠。

  如今她已然改頭換面,身份高了一大截兒不提,又有了劉長史這個哥哥。反觀這所謂助力,不過雞肋罷了,且還是曾試圖反咬自己一口的雞肋。

  縱使明心自忖并不記仇,只有些仇你若不去報,別人就當你軟弱可欺,到后來,便是人人都可欺上一欺,那豈不糟糕?

  明心目中的淡漠,又換作欣然。

  為著不叫人都來欺她,那她也只好先把仇報了再說。

  劉姨娘。見明心笑而不語,郭凌膽子大了些,上前去拉她的衣袖:前番您走得太急,倒叫我不曾好生與您說話兒,今朝……

  三姑娘如今這日子,怕不好過吧?明心再度出聲打斷了她,眸光一轉,便瞥見不遠處花圃后,露出一角灰裙,恰是是府中婆子慣穿的款式。

  她笑得越發和善,由得郭凌拉著,還向她肩上拍了拍:三姑娘,妾身這人最是記恩,三姑娘此前大恩,妾身是定當報還的。

  花圃后的灰裙動了動,而郭凌的面色卻變幻不定。

  她猜不透這話的意思,也不知那日水閣之事,這劉姨娘到底是知情,還是不知情。

  事實上,從事發至今,她所獲的消息少得可憐,是以,對于明心,她也多少存了一分僥幸,盼對方不知前事,仍如往常般相處,甚而可以幫她在興濟伯跟前說說話。

  那天的事情,是我疏忽了。郭凌壓低聲音,急于辯解:那天我回院兒之后,才聽說母親竟突然去了水閣,我也不知道……

  水閣那件事,真是多得三姑娘幫忙。明心第三次打斷她,又沖她眨眼,俏皮中帶幾分親近:若不是三姑娘替妾身拖住眾人,妾身便也不得離府,而若妾身不與干哥哥見面,則也不會有今日的榮耀。說來說去,三姑娘實是于妾身有大恩呢。

  郭凌被她說得愣住了,再一轉念,便覺出這話有歧義,萬一傳到程氏耳中,她可擔不起。

  她急起來,張口正欲分辨,不想明心竟搶先又道:三姑娘,妾身還要收拾回門的禮物,就不與您多說了。

  不容郭凌言聲,她又點手喚來一名小宮人,問:長公主殿下賞的那東珠釧兒,還有余的么?

  小宮人點頭恭聲:回主子的話,有的。

  那就再送三姑娘兩串兒,可憐見兒的,平素也不怎么見你戴首飾,可見夫人太忙,不大能想著你。明心這話說得極快,卻偏字字分明,隨風送去老遠。

  郭凌直是白了臉兒,卻苦于既無由辯解,亦不能相拒,吶吶謝了兩句,那廂明心已然含笑將手一擺:三姑娘留步。

  語聲未寂,人已稍離,一身紅衣映在那碧樹繁花里,須臾不見。

  郭凌失魂落魄立在原處,渾身發冷,呼出來的氣都像帶著冰碴子。

  不知從哪里飄來兩片落葉,向她裙畔拂了拂拂,卻被那裙上細密凸起的繡花兒刮住葉腳,挨挨擦擦,順著裙幅向下落。微微枯黃的葉尖兒,尚帶幾分濕意,想是昨夜風雨摧折。

  郭凌怔忡地站著,心頭一片枯索,整個人都灰敗了下去。

  這日子,何時是個頭兒?

  從今往后,她在這府里,又該如何活下去?

  她的身子顫抖起來。

  不能!

  不能這樣!

  她用力搖著頭,發鬢散亂開來,卻猶自未覺,瞧來竟有幾分瘋顛。

  憑什么就該她受這些苦?

  憑什么她拼了命地算計,卻總叫別人摘果子?

  她不服!

  她顫抖著身體,十指簸張,染了丹蔻的鮮紅指尖,像能滴下血來。

  誰都不給她活路,那她就自己找活路!

  若實在活不下去,那就拉著不叫她活的人一起死!

  郭凌死死咬住嘴唇,一道細細的血痕沿唇角滑落,她卻像毫無所覺。

  花圃后的灰裙,悄無聲息地縮了回去,也不知是人走了,還是藏得更加隱蔽。

  風拂了過來,這華麗府邸中的那些算計與心思,亦如這盛京城中些許殘暑,經幾番風雨,到底換了天地,又哪里由得人?

  六月尾時,第一陣西風便起,城中夾道而植的行柳,頭一個知曉秋消息,不免彈落幾片狹長綠淚,迎風嘆惋那即將逝去的盛景。

  而城外江上,又到鱸魚肥美時。一葉葉扁舟剪過水面,漁父起網捕魚,煮水燒湯;士子對著夕陽吟唱,將濁酒澆入江中,又在黃昏里點亮燈火,看殘陽如血、遍灑平波。

  七月初,已是秋意闌珊,每到暮時,便越發蕭瑟。

  城外某處院落外,一女子立于湖畔,單薄的肩上,荷一只花鋤,望向對岸漫天綠影,似瞧得癡了。

  我找你好久,原來你在此地。突兀響起的聲音,讓她稍稍回神。

  她轉頭望了一眼,薄暮的微光投在她臉上,是天邊余下的最后一縷斜陽,淡淡的金紅色,將她頰邊那道可怖的傷疤,映得分外清晰。

  爺尋婢子何事呢?她挑眉笑問,最后一個呢字尾音上挑,拖得極長,如水鳥掠過湖面,蕩起一道又一道的波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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