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從偵探先生那里學來的些許法醫學知識,陳瀅可以粗略推斷出,這具尸體落水的時間,差不多在兩、三個月前。
這其實也是需要據水中情況而定的。通常條件下,尸體在死水中腐爛的速度會更快些,而劉霜落水的地方是一片活水,因而陳瀅才有了如上判斷。
正在她盯著那頭發思索之時,耳邊忽地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語聲:三丫頭,你這是在做什么呢?
竟是許老夫人的聲音!
陳瀅心下微驚,抬頭望去,果見許老夫人正扶著許氏的手,身邊跟著花容失色的沈氏并柳氏,正站在不遠處看著她。
她們怎么過來了?
心念電轉間,陳瀅飛快地看向旁邊的程氏。
原以為來的會是長公主,不想程氏卻是劍走偏鋒,居然把許老夫人給請來了。
不以勢壓人,卻以輩分及孝道說話,程氏這一招兒,倒也算得精明。
不過,她顯然誤會了陳瀅,以為陳瀅這是借機生事,純粹就是跟興濟伯府過不去。
想來,在這位伯夫人眼中,人命一點也不重要,伯府的臉面才更為要緊。
思及此,陳瀅的嘴角,便又擰向了那個奇怪的角度。
她的想法,與程氏剛好相反。
她向著許老夫人微微躬身,人卻仍舊停在原處,平靜地道:回祖母的話,孫女謹遵天子之命,遇案查案,便宜行事。
原來如此。許老夫人點點頭,沉吟了片刻,驀地轉身吩咐:留幾個人下來幫著三丫頭,別叫她找不著人手使動。語罷,老人家施施然轉向程氏,投去微含歉意的一笑:這丫頭胡鬧慣了,只是陛下有言在先,老身……委實不好多管。
居然干脆利落地就把陳瀅給留下了!?
程氏驚訝地張大了眼睛,正想要說些什么,卻不妨那頭跑來個管事媽媽,一臉惶惶地道:稟……稟告夫人,京府衙門的老爺……老爺們,穿著官服來的,說是要……登門查案子。
你說什么?京府衙門?查案子?程氏登時面色大變,再顧不上許老夫人,蒼白著臉焦灼地看著那管事媽媽,說話聲兒都有點岔了調兒:他們怎么會來?府里出事兒了?難不成世子爺他又……
說到這里,她忽然就噤了聲,一臉忌憚地看了看遠處的王家姐妹,眼底深處,飛快地劃過了一絲怨憤。
沒……不關世子爺的事兒……那管事媽媽見她明顯是想歪了,忙忙搖頭,說著便偷眼覷了陳瀅一眼,壓低了聲音回道:回夫人,就是這河里的……尸首……府衙的人……不知怎么的,全都知道了。
原來是這么回事兒。
程氏大松了一口氣,再一琢磨,又險些氣個倒仰。
這位陳三姑娘倒真是好本事,不聲不響地,也不跟伯府打個招呼,居然直接就把盛京府衙的人給召了來。
且不論這水底下有沒有尸首,伯府這回真是丟了個大臉。
程氏越想越是氣恨。
成國公府這是存了心要把壽宴給弄得不歡而散,把他們興濟伯府的臉面往地上踩啊!
你這……程氏拿手指著陳瀅,手指頭抖個不息,只說了兩個字,就再也接續不下去了。
縱使在娘家練就了一身嫻熟的罵人本領,但此時此刻,她卻根本罵不出口。
就沖著人家手上的御賜金牌,她也沒那個膽子敢口吐污言。
可要是不罵,程氏這心里又窩火得緊,只覺得窩囊透頂,好好地辦個壽宴,竟給攪得這么一團糟。
郭夫人還請不要誤會,我并無他意,只是想要查明真相罷了。陳瀅向她解釋了一句。
陳瀅確實不是故意針對誰家的。即便這是在皇宮之中,只要出現尸首,她也一樣要查。
這本是她的肺腑之言,然聽在程氏耳中,卻是格外刺耳。
只是此時此刻,就算她有千百句罵人的話要說,可惜竟是發作不得,只能苦笑著收回了手,搖搖頭:三丫頭說笑了。語罷又將眼風往那湖上一掃,淡聲道:三丫頭口口聲聲兒說這湖底有死尸,這萬一你說錯了,又當如何?
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湖底有死尸。陳瀅垂下頭來整理著手中的死者發絲,神情篤定。
程氏聞言,心頭又是一陣地堵,旋即又有點心驚肉跳。
到底她也是一府主母,府里的事兒她比誰都清楚,這湖里到底有沒有尸首,這還真是……
她搖搖頭,禁止自己再繼續往下想。
唯今之計,還是要先把事情糊弄過去再說。此外,該提醒的人也該提前知會一聲,也免得事到臨頭亂了陣腳。
她這里正自沉吟著,那管事媽媽卻是挨近了些,以極輕的聲音繼續說道:伯爺正在前頭與府衙的老爺們說話呢,只那些老爺們來得人數不少,伯爺怕招呼不過來,便遣了大管事送賀客們先離開。伯爺便遣奴婢來問一聲兒,夫人看看,要不要請長公主殿下出來說句話兒?
程氏皺著眉頭,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攥著,尖利的指甲觸著掌心,有輕微的刺痛。
說不得,還是要請她那個尊貴的兒媳露個臉。
她暗自咬了咬牙,正要提聲喚人,忽聽一人語道:母親,使不得。
她怔了怔,轉首便見大女兒郭冰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一面走一面給她使眼色。
程氏心中正自煩憂,也不及細想,只皺眉道:你過來作甚?
郭冰見她并沒聽懂自己的意思,只得壓低聲音,耳語道:母親,莫要去請長公主,那會叫殿下很為難的。說話間,她便悄悄往王氏姐妹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語聲越發地低微:母親您且瞧瞧,王家的人都還在呢。長公主殿下再是尊貴,到底也不能干涉朝堂之事,更不能對朝廷官員指手畫腳。若不然,又有人要上本彈劾了。
程氏看著王家姐妹的方向愣了一息,驀地如醍醐灌頂,剎時間后背已是汗濕。
她確實沒往這上頭去想。
以今日之情形,長公主不出現還好,一旦出現,必定極其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