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妹再想一想,二房這么做,難道沒有原因么?許氏再度言道,語聲中帶了幾許無奈:那田契又不是我說給誰就給誰的,到底那也是老太太的產業,她老人家發了話,我們做兒媳的難道還能硬著脖子說個‘不’字兒?既然這田契由不得我做主,我們長房又做什么要陷在里頭?
沈氏垂頭不語,心下卻是越發覺得這話在理兒。→お℃
說到底,這十幾畝水田就是二房與三房相爭,與長房根本就沒關系,他們也的確沒必要摻乎進來。
原本是二房的事兒,如今卻被三丫頭一句話,就給撂在我們長房的身上,三弟妹只管找我理論,我這兒還想叫屈呢。許氏又道,語罷便嘆了口氣,閉目搖頭:論理這話也不該我來說,這府里的人哪……
她似是無限悵惘,面上泛起點點輕愁,微蹙的眉心里盡是郁結,就仿佛看透了這世情涼薄,因而感慨萬千。
沈氏見狀,本就松動了的心,便又往下落了落。
這話正碰在她的心坎兒上。
若說這府里她瞧誰最不順眼,不是許氏,更非四太太柳氏,而是常年臥病在床的二夫人李氏。
說起來,李氏的家世稱得上極好,父兄都很有出息,李氏本身又是個精明的,當年陳劭沒失蹤前,李氏比許氏還要得老太太的歡心,甚至還有傳聞說,老太太曾打算把中饋從許氏手上轉交給李氏。只是機緣不巧,陳劭失蹤,李氏就此一病不起,二房的風頭這才矮了下去。
如今思及過往,沈氏心頭便又有點拱火兒,總覺得當年若不是李氏在上頭壓著,她也不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說來說去,我們都是被那起子小人給算計了。沈氏咬著牙根兒說道,手里的帕子被她用力揉成了一團兒,恨聲道:大嫂嫂切莫傷懷,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白白叫那些小人歡喜。
許氏嗯了一聲,張目看向了她,笑著微微點頭,心下卻終是松了一口氣。
她就知道,只要一提起李氏,沈氏就必定跳腳。
當年沈氏嫁進國公府時,只比李氏晚了一年,可李氏進門后不久便有孕在身,過后產下一子,便是陳浚。而沈氏進門之后卻是數年無出,好容易有孕,生下的又是個女兒,其后又是連生二女,這讓沈氏生出了一股濃重的挫敗感。
二老爺陳劭與三老爺陳勉同是庶出,可二房卻卻處處壓了三房一頭,陳劭的官兒做得比陳勉大,李氏的肚子又比沈氏爭氣,這便讓沈氏對李氏生出了莫名的恨意。
長房與四房乃是嫡出,沈氏不能比,也比不了,可她就不服氣,這二房憑什么也是樣樣占先?
這股子火一直壓在沈氏心頭,直到陳劭失蹤,恨意才有所消減,但卻不曾從根本上除去。
見沈氏已然被說得意動,許氏免不了打起精神,細細地將這其中利害說予她聽,兩個人在抱廈里直坐了大半個下午,沈氏才心滿意足地去了。
水鑒軒里發生的這一切,陳瀅自然是根本沒放在心上的。
那十幾畝水田是國公爺與許老夫人在多年前購置的,在兩老都還健在的情況下,那就是屬于他們的私人財產,他們想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想給誰就給誰,陳瀅并不認為自己有資格對此置喙。
至晚李氏就聽說了這事兒,卻也只是聽聽就罷。
她很相信自己的女兒,知道陳瀅會用她自己的方式將事處理好,根本無須她廢心。
三日后,宮中再度來人,送來了元嘉帝的賞賜:
一面神探金牌,外加一句陛下口諭,著陳瀅再遇案件,可酌情查探,及時上報。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這位皇帝陛下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務實,讓陳瀅頗生出了一種吾道不孤的感覺。
她這里萬事圓滿,可是,在看到那金牌上明晃晃的神探二字后,國公爺的臉卻是當場就黑了。
他萬萬沒想到,之前答應得好好的陳瀅,居然干出了這種陽奉陰違之事。
這膽子也未免大得能捅破了天。
宣旨的太監一走,國公爺便再顧不得擺出祖父的譜兒,直接便將陳瀅拎進書房,關起門來訓話。
見此情形,包括許氏在內的所有人皆以為,三姑娘這回準定是要倒霉了。
辭出明遠堂之時,許氏的眉心幾乎籠出了一層薄煙,當著滿院子下人的面兒,她憂心忡忡地吩咐楊媽媽:媽媽叫人遠遠地看著三姑娘罷,不論前頭有什么事兒,即刻來報。我便在這兒候著,若實在無法了,少不得還要我親自請了老太太出面。
這話越發坐實了陳瀅要受重罰,眾人莫不心驚,私下里對許氏則是交口稱贊,道她實是個好心的伯母,對侄女比李氏這個親娘還要厚。
可是,讓所有人都驚掉下巴的是,楊媽媽派去的人手,始終無一字回報。而當書房大門再度敞開時,國公爺居然是笑呵呵地走出來的,且用著一種非常慈和的語氣,叫來大管事劉寶善,命他好生送三丫頭回去。
其后,三姑娘陳瀅一臉平靜,高舉著那塊古怪的金牌,如同得勝還朝的大將軍一般,從書房一直走回到了鳴風閣,所過之處,一片倒地跪拜之聲。
次日,許氏便收到了國公爺叫劉寶善捎來的一句口信,口信中言道:往后三姑娘若要外出,不必再報前頭管事,直接叫馬房備車便是。再,三姑娘往后每隔五日便要去前頭騎馬,叫人好生跟著,再找個女武師教一教。
許氏聽了這話,自是又有一番思量,從此后對二房諸事越發上心,二房在府里的地位也水漲船高起來。
四月末的時候,許老夫人終是靜修完畢,離開了佛堂。
她老人家回到明遠堂的第一件事,便是將許氏并沈氏皆叫了過去,也不知說了些什么。再過一日,那水田的田契,便由楊媽媽親自送到了鳴風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