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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是去是留

  明心?乍聞這個名字,裴恕的面上浮起了一絲怔忡。

  蹙眉思忖了片刻,他的腦海中便現出一張模糊的女子的臉來,其形貌已不可辨,唯有那一身與仆役身份極不相符的優雅氣質,給他留下了些許印象。

  你說的這個明心,是不是黃氏身邊的大丫鬟?他問道。

  正是她。陳瀅頷首語道,語聲平靜,并不因接下來將要出口的驚人之語而有絲毫變化:明心貌美聰慧,在何家的地位有些特殊,黃氏對她十分忌諱,因此,這回去濟南的人里便沒有明心。據何家上下口供,黃氏前些時候便提出要在蓬萊買幢宅子自居,需要留人看家,明心便是那個看家的人。可是,昨晚何大人卻突然提出,要把明心帶去濟南,看家的人必須另選,黃氏十分不肯,于是二人爆發了激烈的爭執,最后,黃氏妥協了。

  事實上,陳瀅方才在小跨院中詢問詳情時,何君成并黃氏皆語焉不詳,倒是那幾個仆婦說了不少,尤其是那位牛媽媽,昨晚正逢她值宿,何君成夫妻爭吵時雖然把她遣了出去,但她應該還是聽到了不少。在講述時,這位媽媽簡直堪稱眉飛色舞,連街坊鄰里暗底里傳的私話也都告訴了陳瀅,為陳瀅提供了大量的、豐富的佐證。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尤其是熱愛八卦的群眾,完全就是火眼金睛。

  心中轉著這些念頭,陳瀅仍在繼續著她的分析:兇手旁聽了這整段對話,并受到何大人之語的啟發,知道了官員丁憂的規定。于是臨時起意,動手殺死了何老太爺,以使何家無法前往濟南府。而他殺人的唯一目的,只是為了留住那個叫明心的丫鬟。

  言至此,她語聲略停,輕輕一嘆:僅此而已。

  裴恕不確定自己此刻是不是張大了嘴。

  反正他的眼睛一定是瞪圓了。

  他側首看向陳瀅,眼神中有著毫不掩飾的驚訝。

  兇手居然只是為了留下個丫鬟,就殺了人家府里的老太爺?

  這人是不是瘋了?

  此人與常人有異。陳瀅的語聲再度響起,仍舊是一語點中裴恕所思:按照我的理解,兇手的思維……思緒……與普通人不一樣,他看待事物的角度與解決問題的辦法,亦與普通人大相徑庭。

  一面說話,陳瀅一面放下冪籬上的青紗,一任那紗幕在風里飄拂:雖然在我看來,這只是精神上患有疾病的一種體現,但小侯爺也可以簡單地以一語概括:兇手就是個瘋子。

  裴恕像是被她的話震住了,良久無言。

  兩個人安靜地走了約五分鐘,陳瀅方才聽到他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說道:竟然……真是個瘋子。

  盡管他把聲音壓得很低,可那種極度的驚訝還是一點不漏地傳達給了出來。

  確實如此,很叫人驚訝。陳瀅的語聲亦很輕,仿若呢喃。

  安靜重又籠罩在了兩個人之間。

  沒有人說話,只有輕微的腳步聲,和著周遭來往的人聲,填補了這一陣莫名而來的空白。

  直到拐上了第一個轉角,陳瀅方才說道:小侯爺應該見過明心了罷。

  裴恕點了點頭:見過了。她近幾日染上了風寒,昨晚一夜昏睡,我叫懂醫理的吏員去瞧過,她是真的病了,且病得頗重。

  這就是了。陳瀅點了點頭,此事她也知曉:我方才也向她問過話,也正是因為聽了她的供述,我才最終確定了兇手的目的。

  裴恕沉吟了片刻,看向陳瀅:你是……怎么想到的?

  他的語氣中含著滿滿的疑問,旋即卻又解釋地道:我并非質疑你的判斷,我只是覺得這案子也太……

  他有點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種感覺,停頓了片刻后,方才續道:其實,從此人的殺人手法以及他留下的大量足跡來看,你的推斷應該就是正確的。但我還是不明白,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從這么一堆亂七八糟的線索中,拎出最關鍵的那一點,并據此得出一個合理的推斷,裴恕自忖是沒這個本事的,哪怕是登州府那些有經驗的刑名官員們,怕也難以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勘破真相。

  陳瀅并未急著答他,而是探手自袖籠中取出一方包好的白布,遞了過去:這是我從那些鞋印兒里收集來的,它們給了我一點啟發,這也是證物,還請小侯爺收好了。

  裴恕接過布巾展開細看,卻見里頭裝著的是一堆很細小的竹絲,正是陳瀅此前拾來的那些。

  裴恕有些不明所以,盯著那竹絲瞧了半晌,方斜著嘴角一笑:郎廷玉說你撿了好些竹絲,寶貝似地全都收了起來,莫非就是這些?

  是的。這是很重要的證物。陳瀅的回答十分肯定。

  裴恕的面上便又有了那種難解的神色。

  慢慢地將布巾重新包好,揣入袖中,他方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將手揮了揮:罷,罷,這種動腦子的事兒,我還是不費那個勁了,只聽你說便是。

  此時,他們早便轉過了第二道拐角,正站在那條頗為熱鬧的街道上。

  陳瀅停下腳步,回身看去,便見郎廷玉帶著幾名穿甲衣的兵卒跟在后頭,每個人的神情都很肅殺。

  她心下稍安,復又轉首望向前方。

  天空奇怪而高,厚厚的云層鋪疊開來,將天光掩得極為暗淡。

  這是冬日將雪時的天氣,沉郁且寒冷。可是,那掠過身畔的風卻又預示著,此時仍是深秋,并不會下雪,而眼前的繁華世界,也終究仍舊要繼續泥濘下去。

  這一刻,陳瀅莫名生出些許慨然,覺得,這個始終掣肘于她的大楚朝,似乎也并非一無是處。至少在查明嫌犯之后的行動自由方面,要比在法制與秩序約束下的現代社會,更加方便一些。

  她記得很清楚,在偵探先生的時空中,也經常面臨這種直接證據不足、而間接證據盡皆直向嫌疑人的情況,每逢這種時刻,偵探先生必須絞盡腦汁才能想出對策。

  而在大楚朝就簡單粗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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