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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5章 暮春三月

  吳太妃薨逝,元嘉帝悲慟猶甚,罷朝五日,滿城舉哀。

  自即日起,京城彌月不得宴飲、游樂、嫁娶,諸商鋪民戶懸白幡、著素衣,百官亦著素服,凡身有誥命之婦皆簪白花,七日后方得除。

  至于其他行省,只禁一月宴飲游樂,余者照舊。

  此外,吳太妃的喪事,一切規制皆比照皇太后,唯幾處細節略有不同。然相較于這些許差別,以太妃封號而得葬皇陵,其死后哀榮,卻是盛之又盛的了。

  而在太妃棺槨入皇陵當日,元嘉帝親寫了一篇祭文,全文皆稱吳太妃為母,誦讀時更是數度灑淚、哽咽不能言,其對太妃娘娘感情之深,委實令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自禁于長禧宮的蕭太后,亦寫了一份哀悼祭文,交托司徒皇后轉呈元嘉帝。這位太后娘娘雖然未曾露面,然她對昔日姐妹的深情,亦令滿城百姓稱道的。

  不覺間,春已將盡,三月末時,一場大雨洗濯了大楚朝的這座都城,亦將那一城素雪,換作錦繡。

  流光如水逝去,國喪的悲傷與哀痛,以及那絕代風華和與傳奇故事,盡皆隨之遠行,轉首時,又是草長鶯飛,桃花開遍,翠柳如煙。

  便在暮春一個溫暖的午后,陳瀅乘上紅鸞轎,于喜樂和鞭炮聲中,離開了陳府。

  李氏微紅的眼眶、羅媽媽欣慰而歡喜的淚水,還有陳劭那張微有動容的臉,皆在大紅轎簾落下后,消失不見。

  陳瀅坐在轎中,耳畔是沿街笑語,眼前是一片溫暖的紅光。

  在她的兩度人生里,亦曾有過這樣的時刻,轎起轎落,不過是從一所牢籠,換去另一所牢籠。

  而今天的她,卻再無彼時之忐忑、不安與擔憂,唯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恍惚,縈繞心頭。

  下意識地,她開始分辨轎外裴恕的聲音,仿似唯其如此,才得確認,這并非是夢。

  那磁沉而清越的音線,總能于萬千聲息中,首先躍入她的耳畔。

  她陡然記起,他們初逢的那日,風暖日輕,而她對他最深的印象,便是那一管高挺的鼻梁。

  而后,他的聲音,才契合進了她的夢,直至今日,成為她此生的羈絆。

  細算來,那也不過是三年前的事,回首時,卻恍然若夢。

  撲楞楞,東風忽疾,不知哪里飄來的桃花,攜風而至,落上陳瀅的裙角。

  透過大紅蓋頭下的縫隙,她凝視著這朵桃花,莫名地,覺出幾分悵惘。

  她成親了。

  從今往后,她不再是陳大姑娘,而是威遠侯夫人,她的姓氏之前,會冠上夫姓。

  裴陳氏。

  很陌生的稱呼。

  陳瀅在蓋頭下彎了彎唇,探手入袖。

  袖籠里的紙張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只是,數息后,便被震天的鞭炮聲掩去。

  花轎落下,轎簾掀起,喜娘扶著她的胳膊,踏上長長的紅氈,跨進了威遠侯府門。

  那一剎,她聽見了裴恕的笑聲。

  爽朗的、歡愉的、發自內心的笑聲,似那張燦爛的笑臉,已入眼簾。

  于是,陳瀅也微笑了起來。

  她嫁給了她愛的人。

  而碰巧,她愛的人,也正愛著他。

  她想,大約沒有什么比這更幸運的了。

  愛與被愛,以婚姻、以誓言,結永世之好。

  拜堂、撒帳、飲合巹酒、挑蓋頭……

  直待裴恕以武力驅趕走眾多觀禮的下屬,又被郎廷玉、何廷正二人拖去外頭吃酒,房間里才真正地安靜了下來。

  姑娘……夫人,要不要把大衣裳脫了?尋真小聲兒問道。

  那鳳冠委實不輕,聽說從前還有新娘子壓歪脖子的,她怕陳瀅嫌累。

  那就拿掉吧,霞披也先解了。陳瀅笑道。

  這點兒分量實在不算什么,不過她也沒有自虐的傾向,能輕松些自是好的,隨后又吩咐:拿香胰子來,先把臉洗了才好。

  新婦妝實是千人一面,粉面三尺厚、朱唇如涂血,總之,把人妝扮得辨不出美丑來,便算成功。相較于鳳冠,臉上的濃妝才更讓人難受。

  尋真并知實忙去張羅,一時收拾已畢,陳瀅挽了個簡單的發髻,仍舊著大紅喜服,坐在榻前吃了幾塊點心。

  桌上有現成的飯菜,只她并不餓,且晚上也不宜多食,略墊了墊便罷,隨后便挑了本書,秉燭細讀。

  一個時辰后,裴恕終是回來了。

  他也是一身的大紅喜袍,額上勒著根大紅錦帶,當中鑲一塊美玉,因喝了不少酒,目中瞳仁不似往常剔透,略帶幾分朦朧,襯長眉隆鼻、墨發如漆,格外英氣迫人。

  吃好酒了嗎?陳瀅起身相迎。

  裴恕咧嘴沖她樂,旋即又向她打了個噤聲的手勢,腳下一轉,驀地行至窗前,伸手一推。

  豁啷,窗扇大開,溫暖的春風和著一陣男子轟笑,瞬間撲入房中。

  就知道你們在這兒。裴恕順手拿起桌上糕點便往外砸,一面威脅:敢聽本侯壁角,等著明兒挨鞭子吧。

  窗下頓時一陣鬼哭狼嚎,怪笑聲與呼痛聲不斷,一個聲音不知死活地響了起來:侯爺忒不講道理,咱們這聽壁角是討吉利,哪兒能把人往外趕吶。

  此聲一出,陳瀅腦中立時現出一個矮熊般的身影。

  看起來,明日這頓鞭子,郎廷玉是逃不掉了。

  果然,裴恕冷笑:郎廷玉我看你是皮癢,別以為你戴個人皮面具我就認不出你來。說著又是一頓點心砸將下去。

  郎廷玉登時哀嚎:不帶這樣兒的,侯爺您不能光盯著屬下一個人砸,老何也在唔唔……

  他的話沒說完,顯然是被同伴堵了嘴,隨后,何廷正嚴肅的聲音便響了起來:侯爺,屬下這就把這廝帶下去,侯爺盡管去干該干的事兒。

  轟,窗外又是一陣大笑,還夾雜著幾聲口哨。

  裴恕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兒,所幸他背著光,廊下燈籠也不甚亮,倒沒人瞧見小侯爺害羞的模樣。

  何廷正說話算話,很快便把人都帶走了,窗外安靜了下來。

  可是,裴恕卻兀自憑窗立著,不說不動,連頭都不回,似是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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