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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7章 蛇眼男子

  “找我做甚?”行不多時,行葦終是開口問道,陰冷的語聲中含了幾絲怨懟,似因某事而不虞。

  陳劭卻與他正相反。

  他面上是一縷春風般溫煦的笑,袍帶當風、徐步行來,對行葦所言,直若未聞。

  “你啞巴了?”等了一會兒,見他總不開口,行葦似是惱了,語聲越發恨恨,像咬著牙根兒吐出來的。

  陳劭仍舊不予理會,顧往前走著,不多時,眼前陡然一闊,湖開平波、天水蒼茫,卻原來這路窮處,便是清湖。

  宴客的大花廳建在湖畔一隅,雕欄玉砌、笑語喧闐,更有婉轉的唱曲兒聲渡水而來,被那湖風一吹,平添幾分凜冽,倒比原曲更有韻致。

  陳劭撣了撣氅衣,信步前行,直待行至湖畔觀景臺,方自止步,卻仍舊不出聲。

  行葦微抬頭,往四下望了望,鄙夷地“嘁”了一聲,盯視著他的背影,冷冷道:“爾等朝廷重臣,本該以民為天、常憂天下,可你們呢,不思國事、不曉民情,不過一群祿蠹罷了,成天只知吟風弄月。”

  言至此,忽一挑眉,面露嘲諷:“我說,你急吼吼地找我過來,莫非是要請我在這里賞湖光、聽戲文?”說著便搖頭皺眉,滿臉不屑:“若如此,倒是不必。我情愿跟那些下里巴人烤火吃茶,也不與爾等所謂陽春白雪同流合污。”

  聽著他的長篇大論,陳劭面色不動,只垂下手臂,靛藍寬袖落上氅衣,袖口兒繡的云紋,恰迎上那鶴首朱喙。

  “狗吠擾人清靜。”他倏然笑語,聲音極淡,全無情緒。

  行葦面色一寒,再往四下看看,終究不敢太過,遂垂首躬腰,體態極盡卑微,似正恭聆主人訓斥,然口中卻說出與身份極不相襯之語:“少廢話,你叫我來做什么?”

  低沉的說話聲,像是從地底發出來的。

  陳劭朗然四顧,舉手投足、韶舉軒軒,風儀好得令人心折。

  只是,他說出來的話,亦與這風儀截然相反,清潤聲線如淬了毒、凍成冰,每個字皆帶寒氣:“主人把狗找來,自然是要使喚狗了。你倒執著,定要先大大地吃上幾口屎,才肯聽人話。所謂狗改不了吃屎,應在你身上,貼切得緊。”

  “有話快說。”行葦立時接口,抬起頭來,寡淡的臉上,堆著一個假笑,又擠出余下四字:“有屁快放。”

  陳劭掃他一眼,唇角忽爾一勾。

  剎時間,似寒風劈面、冰水拍身,周遭氣溫都似降下好些,那一笑中蘊著的寒瑟與蕭殺,直能凍透人的骨頭。

  行葦瞳孔一縮,旋即大怒,似是深為自己那一息的怯意而惱火。

  他抬起頭,直勾勾望住陳劭,目中似有野火灼燒,有那么一瞬,他的表情像是恨不能生撕了對方。

  在這一刻,他沒有再去演戲,亦不肯屈就于表面的身份。

  總歸此地空寂,前方闊水連天,身后葦黃荻白,他一切的語言、動作與表情,皆無人得見,他便也干脆剝下面具,表露出了最真實的情緒。

  良久后,他方啟唇,迸出艱澀的一句話:“錢玉平找著你了?”

  陳劭頭也未回,只“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

  行葦的面色,飛快地黯淡了下去。

  然一息之后,這黯淡忽又化作尖酸,便連語氣也是酸溜溜的,整張臉酸得都有些發苦:“他把主子的意思都告訴你了?”

  回答他的,仍舊是一個單音節的“唔”,似是那說話之人極為倦懶,吝于多說半個字。

  “主子都有些什么交代?有沒有說何時行動?”行葦再度發問,目中竟生起一絲期盼,神情也漸漸變得狂熱。

  “干汝底事?”陳劭終是回過頭,勉為其難地掃他一眼。

  淡然無波的眼神,如神祗俯視螻蟻,一如他淡極近無的語氣:“我記得,錢玉平在會里的位置遠高于你。依照會規,他的事兒,你似乎夠不上打聽,更遑論你主子的安排。我沒說錯罷?”

  不含情緒的音線,似弦落而音余,渺渺而來,又在湖風中淡去。

  行葦面色變了變,目中的期盼與狂熱,漸次消減。

  隨后,他便像是失去了支撐,無力地垂下頭,腰也躬向地面,平平語道:“老爺有何吩咐?”

  這一回,他終是有了幾分下仆該有的樣子。

  “我想起件事。”陳劭神情淡靜,抬手拂袖,從容雅馴,然而,他的聲音卻是緊的、澀的,還有些許不甚明顯的憂慮:“不,應該說,我認出了一個人。”

  行葦霍然抬頭:“你認出了誰?那群地鼠中一個?”

  “是。”陳劭向著湖水微微頷首,很難得地,語氣肅殺:“那人便是在寧夏設伏并殺我之人,他臉我記得并不清楚,但他的眼睛我卻沒忘。他有一雙蛇眼,令人見之難忘。就在方才,我看見了這雙眼睛,且可斷定,此人便是當年謀害我之人。”

  行葦面色一凜,下意識往前踏了兩步,壓低聲音:“你在哪里瞧見的此人?他現下人在何處?”

  陳劭負起兩手,眉頭微蹙:“就在找你之前,因要拆讀錢玉平送來的密信,我去了小花園,那地方僻靜,鮮少人跡,是以我在那里讀完了信,并將信件銷毀,正要出門之時,恰好有人經過,我避在門后,恰巧那人回頭,整張臉都在我眼前,我就此認出,此人正是當年的蛇眼男子。”

  他負在身后的手緊握成拳,眉心擰出一個“川”字,又續:“他似在尋人,一路東張西望,觀其體形氣象,與我記憶中的蛇眼男子皆一致。據我看來,他應在哪一府做侍衛,一身勁裝、上青下玄,袍畔釘著兩排銅扣。其身高約七尺五寸,體態矯健,據我所知,其人頗通武技。”

  言至此,他轉首望行葦一眼,忽地笑了笑。

  剎時間,天地皆開、水面風來,這一笑令天地亦為之失色。

  “我所知者,盡在于此。接下來就是你的事了。”他道,淡然的語聲中,含了一絲譏誚:“我知道你手下沒幾個人,只人我都給你圈出來了,若再找不著,你只能自去與你主子交代。”

  語畢,閑閑一揮手:“你可以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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