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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9章 錦帕繡圖

  元嘉帝也不言聲,只單開油布包,從里頭取出一方很舊的帕子。ge

  這帕子掉在石頭縫兒里,被搜密道的校衛發現。胡宗瀚道,又添句解釋:外頭這層油布是臣等裹上的,因下雨怕淋潮了。

  元嘉帝頷首,表示聽明白了,卻仍舊不語,只細細打量那帕子。

  這是一方女子用的繡帕,水紅絹絲面料,因年月太久,顏色已然褪去大半,鮮艷不再。帕子左上角繡了一朵繁復的金線牡丹,繡工極為精湛,花芯以五粒珍珠連綴而成,雖珠子已然泛黃,但顆顆飽滿,圓得極為周正,一望而知,絕非凡品。

  這種帕子,尋常百姓可用不起。

  今兒倒有趣,皆是這些物件兒。元嘉帝感嘆一句,將帕子舉高些。

  微黃而明亮的燭火,盡數投上繡帕,陳瀅舉眸看去,便見帕子正中,畫了一副圖。

  因隔得較遠,她并不能分辨那到底是地形圖、還是建筑分布圖。只知此圖絕非水墨丹青,而是工具用圖。

  一眼掃罷,陳瀅重又垂首,端端立好。

  元嘉帝雖未趕她走,可她也不好明目張膽地偷看。

  也就在她垂首那一刻,元嘉帝停落在帕子上的視線,陡然一寒。

  剎時間,那張總是很溫和、很平凡的臉,忽爾就成了另一個人,連同他身上的氣息,亦與往昔截然不同。

  陰沉、森冷、淡漠,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視腳底眾生。

  然而,這神情也只在元嘉帝面上維持了一秒。

  再一眨眼,他氣息驟斂、眸色溫和,重又是那個不見鋒芒、平凡得幾乎不像個皇帝的元嘉帝。

  你們可知道,這上頭畫的是什么?他笑問,目中映兩點燭焰,幽幽地灼烈著,似能洞穿人心。

  言罷,他笑著搖頭,提起帕子的一角抖幾抖,也不需人答,便顧自接語道:這上頭畫的,乃是承平殿。

  承平殿?

  陳瀅微蹙眉。

  大楚皇城中,有這么所宮殿嗎?

  好像從不曾聽說過。

  非只她一人疑惑,旁邊的胡宗瀚,亦是滿臉茫然。

  雖身在御林軍,這所宮殿他卻頭一回聽聞。

  你們兩個約是并不知道這承平殿的,就算把阿恕叫進來,他怕也不知道。元嘉帝似是心情頗好,居然很耐心地向他們解釋:朕登基的頭幾年,因建章宮尚未修葺完畢,朕便暫住在這承平殿中。

  話音落地,陳瀅已是悚然抬頭。

  那方舊帕子上畫的,竟是元嘉帝曾經的住處?!

  這豈非表明,多年以前,有人將當朝皇帝住處的地形圖,畫在了帕子上、并拿了出去?

  天子居所,乃天下至尊之處,豈能流之于外?此舉與謀逆何異?

  這等大罪,抄家滅族都是輕的。

  更叫人心驚的是,這方帕子,竟出現在了小行山密道。

  陳瀅記得很清楚,去年秋獵時,小行山發生刺殺案,那姓白的侏儒,便是利用這條秘道,潛入貴族們的休憩之地。

  只消將這兩件事連起來想,便已使人不寒而栗。。

  陳瀅心頭發緊,胡宗瀚也變了臉。

  那一刻,他二人同時想起了另一事:

  元嘉帝登基初期,曾多次遭遇行刺,可以說,這位皇帝,乃是大楚立朝以來遇刺最多的一位。

  而今,他當年所住宮殿的地形圖突然浮出水面,這是否意味著,那么多起刺駕案,與康王亦有關聯?

  你們兩個,一個年紀太小,一個是從北疆來的,怕是不知這段掌故,朕來告訴你們吧。元嘉帝忽爾又道,面上猶自含笑,然一雙眼睛,卻冷得如同冰錐。

  將帕子挑在指尖兒晃了幾晃,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道:從改元后,初年至二年夏這段時間,朕一直都住在這承平殿,后因建章宮修葺大半,朕便命工部將承平殿也納入其中,更名為泰和殿。

  原來是這么回事。

  陳瀅心下了然,可很快地,疑竇又生。

  按理說,這帕子乃極其重要之物,本該收藏得格外小心,何以竟會遺落于密道?

  那白姓侏儒有如此粗心么?抑或是,此乃其他人無意中失落?

  不知何故,她忽又想起那兩支舊珠釵。

  先珠釵、再地圖,康王余孽最近的動作,疏漏何其之多?

  接二連三將這些舊東西丟掉,是真的不小心丟失,還是窮途末路、人手疏失,又或者……

  尚未及深想,元嘉帝語聲再起,令她如夢方醒。

  說起來,朕踐祚之初,倒還真是風起云涌得很哪。他嘆聲道,神情竟似頗為感慨:遙想當年,朕的那些兄弟子侄,時常不告而來,如今細思,那段日子,朕倒也頗不寂寞,三不五時地就要見一見故人和親人、時常與他們說話,實是有趣至極。

  口中說著有趣,可他的神情,卻全然地冷下去。

  他微垂著眸子,盯著那帕子看了半晌,手指一張,帕子輕飄飄便落上了御案。

  陳瀅與胡宗瀚俱皆垂首,不發一言。

  元嘉帝又笑了。

  那刻的他,看去與往常無異,渾若不在意。

  可是,陳瀅卻分明覺出一股子寒意,仿似這屋中空氣正一點一點被抽走,而窗外大雨疾風,正自迎面而來。

  沉默,再度籠罩而下。

  只這一回,再無此前的安詳。

  這沉默如有實質,當頭壓來,壓得人心底發慌、后背冒汗,但凡定力差些,只怕當場便要腿軟。

  陳瀅自不會如此,胡宗瀚更不會。

  不過,二人的面色,卻同時變了變。

  元嘉帝動怒了。

  這還是陳瀅一回見到這樣的元嘉帝。

  此前,無論長秋殿刺駕、喬小弟并方秀娥謀殺案、抑或小行山刺殺,這位天子皆冷靜理智、心平氣和,甚而顯得極為克制。

  因他很清楚,他的一舉一動、一怒一喜,將會為皇城、為朝堂、為整個大楚,帶來怎樣巨大的影響。

  所以,他很少表達情緒。

  而今日,這方舊帕,到底觸及他的逆鱗。

  身家性命,關乎根本,無人會不在意。

  更何況,此帕關聯的,還是天子,是站在大楚朝最頂端的那個人。

  他如何不怒?

  若連這也要隱忍,那他也就不是封建君主了。

  條子一怒,伏尸百萬。

  只不知,元嘉帝這一怒,又會是何等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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