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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4章 是死是活

  瑪瑙聞言,并不敢就回話,只微抬了眼睛看郭婉,暗自揣測她心思。

  二月春時,司馬秀在郭婉這里領了新的差事,其后,間或便有消息傳來,皆是報喜,道是那盛京之事已了,不日便將趕赴蓬萊縣。

  可教人憂心的是,離京后,司馬秀便再無音信。今日所獲,竟是她這一個半月來唯一的消息。

  “你瞧我做甚?難不成還要先聽我來說?”郭婉倏然而笑,翹起手指拈著字條兒,像拈一朵帶露花枝,姿儀絕美。

  “婢子不敢。”瑪瑙忙斂首低眉,躬立不動。

  郭婉卻似不以為意,將那字條拈在指尖兒晃著,杏眸中含幾分興味:“要依我說,司馬怕是兇多吉少。”

  她彎了彎抹了茜紅口脂的朱唇,笑意涼且薄:“你想想,她遇上了江湖仇家,還被人下了毒,給我寫信的時候兒,她連解毒法子都不知道。再瞧這信上的日子,遠在一個月之前。”

  她輕搖臻首,眉眼漸漸寒下去:“瑪瑙,你覺著,她現下是死了,還是活著?”

  瑪瑙忖度數息,謹慎地道:“若依婢子淺見,司馬還是有一線生機的。”

  郭婉不語,唯支頤坐著,水杏眸中似蘊春霧,瞬也不瞬停在她身上。

  瑪瑙后心一涼,剎時竟滲出層冷汗來,忙將頭埋低些,又道:“婢子覺著,司馬行事穩重,就算她做不成夫人吩咐的事兒,也定不會給夫人添麻煩。”

  “是么?”郭婉紅唇微勾,欠起身來,將字條兒拋去榻邊磁盂,眼瞅著水面漫過紙背,語聲幽幽:“你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依婢子看來,司馬這信寫得雖急,口角卻還清楚。”瑪瑙不敢再藏拙,索性細細說來:“她先是向夫人說了這一個月的去向,只因那莊子藏在迷宮里,又有重兵把守,她找不著,便先回蓬萊打探消息,卻叫她無意中發現,朝廷派來的一撥人馬,正盯著一個姓劉的書吏。”

  她停頓片刻,似在斟酌用詞,又道:“按理說,既找不著路,就該當場抓個活口來問,可司馬卻不肯冒這樣的險,實則還是在為夫人考慮,返回蓬萊縣固然守成了些,卻是行了個迂回之策,是以婢子覺著,她處置得很妥當。”

  “這話倒也有幾分見地。”郭婉淡聲道,視線仍停在水盂中,這一聲夸贊,亦像是對著空氣說的。

  瑪瑙忙躬身:“夫人過獎了,婢子不敢當。”

  郭婉不語,只抬了抬手。

  幽寂陰涼的屋子里,她染了大紅丹蔻的指尖兒,正巧掠過窗前一束天光,紅得刺目。

  瑪瑙掃眼瞧見,心頭微悚,忙又垂首恭聲道:“信的后半段兒也寫得很清楚。司馬雖被仇家下了毒,卻也沒敢忘了夫人的叮囑,正打算趕在朝廷人馬動手之前,拷問劉蟠,問出走迷宮的法子。”

  言至此,她低垂的臉上,現出一絲悲憫之色,語聲卻未停:“她信中說得仔細,因怕半途遭遇不測,她會提前把所有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都拋下,還花重金備了一柄堅冰打造的兵器,若萬一身死,旁人也尋不著殺人兇器。而其隨身所攜之物,也唯有夫人給的那兩件東西。”

  她說到這里頓了頓,又道:“故此,婢子覺著,司馬就算真死了,夫人的事兒她也辦成了。那兩件東西留在那個姓劉的書吏家,待查到原主身上,那一位就有十張嘴,也說不清。而夫人…與此事沒有任何關系。”

  房間里很安靜。

  郭婉眸光低垂,似在出神。

  那一刻,并無人注意到,她的眸底,亦有著與瑪瑙同樣的悲憫。

  悲憫,且哀涼。

  她覺得冷。

  縱使在這六月盛夏、天氣燠熱,那冰冷的感覺,卻將及全身。

  她抬起頭,微有些空茫的眸,轉去窗外。

  鎖窗朱戶、重帷深垂。

  為避人耳目,屋子戶牗皆閉,外頭的一切聲光,并不能透進來。

  而她的視線中,亦沒了盛夏天光;耳畔邊,更無暴雨敲打屋檐的聲音。

  唯屋角冰鑒“絲絲”噴灑涼氣,聽在耳中,若蛇信吞吐。

  而這,便是屋中僅余的一點活氣兒。

  若無這點聲息,這屋子,大抵與墳塋也沒甚么不同吧。

  郭婉悵悵地收回視線,轉眸四顧,晦暗的眼中,含幾分蒼涼。

  她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這是南漪軒正房,是整個東宮地步最好、風景最佳的院落,也就只比太子妃差上半分。

  然此際,這堆錦砌繡的帳褥、華美絢麗的擺設,忽爾便失卻了往日煊赫,反化作大片黑影,重重壓下。

  郭婉飛快闔上了眼,眉尖輕蹙,那張艷麗的面龐,在這個瞬間,柔弱得好似不堪一擊。

  然而,一息后,她忽又張眸,側過頭來,向著那翠幕重紗的深處,斜去一縷眼風。

  微涼且嬌媚的柔波,似戲臺子上脂光粉膩的旦角兒,一轉首、一折袖,便有千般風情。

  “今兒真是勞動了你,說了這么多話。”她垂下眼眸,端詳著指甲上涂的丹蔻,腦袋微側著,好似研判其上光澤:“聽君一席話,實不枉我這般信重你兩姐妹,連這些絕密之事都與你們商量著來。”

  瑪瑙大悚,立時跪下,以頭觸地,誠惶誠恐地道:“婢子們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夫人但有差遣,萬死不辭。”

  郭婉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驀地,輕笑一聲,作勢抬手:“好了,快起來吧,我不過白說說罷了,你這樣子一來,倒像我這主子欺負你似的,我瞧著也怪不落忍的,若由得那外人瞧見了,怕是要心疼死。”

  打趣兒似的一番話,卻教瑪瑙當下白了臉,伏地顫聲道:“婢子不敢。”

  她哪里敢?

  她如何敢?

  這南漪軒唯一的“外人”,便是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無比尊貴、耀眼如天上朝陽的太子殿下!

  她一介婢仆,不過空有幾分顏色罷了,身無長物,連個親族倚仗都沒有,但凡她敢有一丁點兒的肖想,定死無葬身之地。

  莫說別處,只說這南漪軒,她就走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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