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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0章 一屋不掃

  陳瀅合上記錄,看向裴恕:“兩名家丁的證詞,互為印證,作證時神態自然、邏輯無漏洞,據我看來沒有問題,基本可斷定他二人皆是說的實話。”

  語結,她的神情變得有些意味深長:“至此,我只能重新拾起第一個推斷,即淋雨。”

  “還是淋雨?”裴恕疑惑地看著她:“可是,這時間卻是對不上…”

  他陡然明悟,瞳孔一縮,沉下了臉。

  “原來如此。”他點了點頭,面色鐵青:“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關鍵的一點,還是時間。”

  “是的,時間。”陳瀅輕聲重復著,肯定了他的推測,又補充道:“至少在子初時分,錢天降應該就已經墜落井中,淋了至少兩刻的雨,否則,他的前襟也不會濕得如此厲害。可是,這個已經死在了子初時分的人,卻鬼魅般地出現在子正一刻之后,且還被兩名目擊者看見。如果這個人不是鬼的話,就只有一種可能,亦即是我此前的推斷。”

  “兇手假扮成錢天降,妄圖以意外墜亡,掩蓋其殺人之真相。”裴恕冷冷地道。

  “的確如此。”陳瀅頷首,垂眸于手中記錄,笑容未減:“至此,關于錢天降死亡時間的推斷,我已陳述完畢。接下來,則是關于其死亡地點的推測。這個推測,依據有二。”

  她抬頭看向裴恕,指了指擺放于他身前的死者衣物:“這第一個依據,便是死者的靴子。”

  裴恕聞言,立時拿起了那雙靴子,陳瀅道:“不知阿恕有沒有發現,死者的靴底幾乎沒怎么臟,很干凈。”

  “是么?”裴恕挑挑眉,翻過靴底看去,果見那上頭只少量泥污,堪稱潔凈。

  陳瀅此時便道:“不知你意識到沒有,這府中石徑大多長滿雜草,很滑腳,若是雨天的話,只怕更難走。方才我便發現,就算是阿恕你,也是只揀著那泥地走的。”

  裴恕略一回思,確然如此,遂頷首:“原先我還尚未察覺,細細想來,倒還真是如此。”

  語畢,他已是明白了過來,不由微笑:“你這樣一說,我便懂了。若這錢天降死于室外,昨夜下雨,道路必定泥濘,他的靴底亦不會如此干凈。”

  “這只是理由之一。”陳瀅彎了彎唇,低頭翻看筆錄:“兩名家丁供稱,他們昨晚替死者備下的靴襪,皆是才洗凈的,而依據二人的描述,他們備好的鞋襪,也就是此時我們看到的這兩樣。此即表明,昨晚死者入睡時,這些衣物便在死者床腳。”

  她舉眸望住裴恕,神情篤定:“據此我初步確定,死者的房間,才是第一案發現場。”

  裴恕沉吟地點了點頭。

  陳瀅又道:“證明此論點的第二個證據,是死者床頭下方的半枚腳印。”

  裴恕陡然抬頭。

  居然有腳印?

  他驀地記起,方才勘察現場時,陳瀅曾爬進錢天降的床底。

  原來,她竟發現了這樣重要的線索。

  裴恕已經不知道說什么才是了,只能洗耳恭聲。

  此時,陳瀅已然提步行至裴恕近前,向他展示記錄本兒上的一副簡圖:“阿恕你瞧,這是我畫的死者床底示意圖。”

  裴恕就著她的看去,見那圖上畫著大片細碎的黑點兒,左上角標注著大大的“浮灰”二字,而在墨點兒中又有幾處字跡,分別寫著“鞋印”、“臟襪子”、“雞骨頭”等字樣。

  裴恕于是訝然。

  這說得好好兒的案情,怎么突然冒出這些來了?

  陳瀅望住他,面色是一如既往地淡定:“錢天降的屋子雖還算干凈,但床底下卻很臟。我猜他一定很懶,再一個,你派去的兩撥人手,應該也不是很會打掃衛生。”

  她嘴角動了動,又續:“方才勘察時,我特意爬去床底,發現死者床下雜物頗多,這些臟襪子、雞骨頭之上,皆是浮灰厚重,想來至少十天以上無人清掃。也正因如此,這半枚腳印便此留了下來。”

  她指向標注之處,特意將紙面轉了個方向,以使裴恕看得更清楚:“你看,這腳印的腳尖兒是朝向床頭的,印痕尚新。而根據床下的臟亂程度,以及被褥的臟亂程度來看,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這絕不是死者或是家丁、侍衛留下的,他們平常根本懶得碰這個地方。”

  這干凈的聲線如涓涓細流,宛然于裴恕耳邊。

  不知何故,他竟有剎那的恍惚。

  那一刻,他忽然便想起,在他小的時候,母親似乎也曾說過相似的話。

  “臟死你算了。”記憶中的那個婦人,放下侯夫人的尊嚴,親手拿著笤帚,一面掃出床底的雜物,一面恨恨看向那個英武的男子。

  而每當那時,那英武男子便會訕訕地笑,手腳沒處放的樣子,觍著臉辯解“我每天都叫人掃地來著”。

  那婦人便會用力拿笤帚磕磚地,一臉地嫌棄,罵那男子“就知道表面兒光,床底下從不掃,偏毛病又多,不肯叫人服侍,只來累我一人”。

  雖是恨恨地說著這些,可是,裴恕卻覺著,那個婦人——他的母親——其實是歡喜的。

  父親也一樣。

  那些小小的抱怨、小小的辯解,像陽光下輕舞的碎屑,細小而又溫暖。

  他還記得他們說話的樣子,唇角、眼底、眉間,溢著歡喜、滿含快樂。

  思緒如水波漫散,裴恕竟有些不知身在何處。

  “…所以,我就此推斷,兇手是站在床頭動的手。”陳瀅終于結束了講述,一抬頭,忽覺裴恕面色不對。

  “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了?”她問道,一雙明眸凝在他的身上。

  剎時間,裴恕如被燙傷,從心口到四肢,火辣辣地痛。

  他馬上便回過神。

  討論案情正到緊要關頭,他竟一任思緒亂飛,委實有負她對他的這番情意。

  “我并沒想什么。”他掩飾地咳嗽了一聲,扶劍的手改去扶額:“此案疑點甚多,只是,在你來之前,我卻毫無所覺。”

  言至末梢,語氣已是格外鄭重,望向陳瀅的眸光,亦自端然。

  “阿瀅,幸得有你在,事情才有了轉機。”他道,醇厚的聲線,仿似含著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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