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一刻后,確定已將所有記憶寫下,陳瀅方擱筆,將墨跡吹干,交予鄭如蕙:“就是這樣,你按照我寫的,先行把試劑配置出來,再行實驗。”
語畢,她又微蹙眉,往左右望了望,問:“鄭大夫是一個人來的么?”
鄭如蕙笑起來:“我帶著人手呢,丁香和蓮心都跟了來,她們在后頭跟尋真拿其他物什。”
她拿起紙頁仔細看著,漸漸兩眼發光,一臉地見獵心喜:“還好我把那蒸餾鍋子也帶來了,派上了大用場。”
陳瀅給實驗室配備的器材里,確實有一只專門用來提煉蒸餾水的汽鍋。
王佑無言立在一旁,看向陳瀅的眼神,含著深意。
他早就記下陳瀅所書,然而,縱使倒背如流,他也還是兩眼一摸黑。
那上頭的每個字他都認識,合在一處,卻根本不知其意。
若非女兒病危,他倒真想仔細問一問陳瀅,這都寫了些什么。
他這里正自思忖,那廂鄭如蕙則在蹙眉:“東家,這上頭說要拿活物做實驗,這活物我可沒帶著。”
皮試亦有一定風險,陳瀅特意標明,要先拿動物做試驗。
陳瀅張口欲答,裴恕卻搶先一步:“今日行獵,想必有不少兔子、狐貍之屬,我去找。”
朗聲語罷,他將墨條擱下,全然不顧兩手烏黑,抬腳就往外走,行至半途,忽又停下,問:“你們要多少?”
“十來只吧。”陳瀅道,唇角彎了起來:“謝謝小侯爺。”
“跟我你還這么客氣。”裴恕大大咧咧地一揮手,語聲未落,人已在簾外。
陳瀅忽思及一事,忙跟過去,挑簾揚聲:“只要兔狐,別的不要。再,把東西送到徐大人他們那里去。”
兔狐皆為哺乳動物,與人類比較接近,是合宜的試驗動物。
此外,徐元魯他們有一間彩棚,專門用以驗證兇器、證據與毒物等,地方很寬敞,陳瀅想借一半兒用來做試驗。
裴恕回過身來,大手一揮:“知道了。”
獵獵北風中,這聲音傳出去好遠,引得不少人側目。
陳瀅自不會在乎這些,目送他轉上小徑,才放下簾幕。
“我在外頭候著東家吧,順道兒再迎一迎尋真她們。”鄭如蕙也打算離開,彎腰抱起藥箱,像抱著什么寶貝般小心翼翼:“她們幾個拿的東西不少,就別出來進去地折騰了。”
“好,你們在外頭等著,我一會兒就去借地方。”陳瀅向她笑了笑。
鄭如蕙又向王佑告個罪,方自去了。
一時間,屋中寂然,只余王佑與陳瀅,連那幾名仆役,亦皆去了內間兒。
陳瀅默立片刻,上前兩步,對王佑屈了屈身:“晚輩這里有件事兒要與您打個商量。此前陛下有言,著晚輩細查三姑娘最近幾個月的動向,晚輩便想著…”
“你去尋半夏,她是三丫頭的貼身大丫鬟,她知道得多些。”王佑打斷了她,面上神情很柔和。
停了片刻,又添一句:“我叫傅管事與你同去,那幾個丫鬟婆子都給我關起來了。”
說這些時,他的神態始終溫和,不見惱意。
事實上,從見面最初,他就不曾對陳瀅有半句怪罪。
而越是如此,陳瀅心中便越不好受。
她半垂著頭,語聲低微:“今日之事,實是我…”
“此事不怨你。”王佑再度打斷了她,柔和的視線掃過她的發頂,輕輕一嘆:“你也就比三丫頭大一歲,自己個兒還是個孩子呢,這些事兒本不與你干,皆是三丫頭命不好罷了。”
他再度嘆了口氣,望向虛空中的某處,旋即閉了閉眼,緊鎖眉頭:“我如今也沒別的想頭,就望著三丫頭能好起來,好好兒地活著,比什么都強。”
語至最后,顫抖不能成聲。
陳瀅張了張口,鼻尖兒卻有點發酸。
她并非石頭人,她也會有情緒,自責、愧疚、后悔,這些情緒一直都在,從不曾遠離。
只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為情緒掌控者,始終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而在理性與情感之間,她首選的,永遠是前者。
或許有人會說她無情。
然而,這才是她真正的樣子,這一世,她不想再有丁點隱藏。
“多謝您。”陳瀅向王佑屈了屈膝,抬起頭時,面色已歸于平靜:“那么,晚輩在這里已經沒有可做之事了,在這兒要跟您告個罪。”
“去忙吧,你也莫要太累。”王佑和聲道,又喚來傅管事,叮囑他道:“你陪陳大姑娘去關人的地方,把半夏交給陳大姑娘。”
傅管事應聲是,上前掀起門簾,陳瀅便即辭出。
外面天光陰暗,云絮緩緩移動著,一點一點吞噬天空,幾束淡金色的薄光落下,又被浮云掩去。
半夏她們皆被王佑攏在一間小屋中,幾名膀大腰圓的仆婦在門外守著,傅管事陪著陳瀅將半夏領出,將其送至陳家彩棚,交由幾個婆子看管,陳瀅則去尋徐元魯借地方。
待一切妥當,尋真等人也前后腳趕到,裴恕帶著幾名禁軍,挑來了幾大籠活物,陳瀅便將所有醫療事物,交予了鄭如蕙。
她相信鄭如蕙。
鄭如蕙才是真正的醫生,專精于本職,而陳瀅,不過是掌握了一點點現代知實的偵探而已。
各司其職,各領其專,這是效率最高的工作方式。
“接下來,阿瀅要去往哪里?”裴恕跟著陳瀅步出實驗室,低聲問道。
陳瀅不語,向他手上望一眼。
居然還是烏漆抹黑。
這人就不曉得擦一擦么?
陳瀅忖了忖,終是認命地掏出了帕子。
雪青彩菱素藕掐牙繡帕,揮動時,似有殘荷余香。
“快擦擦吧,上頭都是墨。”陳瀅將帕子遞去。
裴恕向手上望兩眼,咧嘴一樂:“我去找地方洗洗。”走兩步,又不放心地回頭:“你那帕子算是給了我了,可不能再收回去啊。”
陳瀅險些笑出來,朝他揮手:“我知道了,快去吧,等一會兒在我家彩棚里匯合。”
半夏就被關押在那里,陳瀅要去問她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