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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游魚戲水

  聽聞陳勛意欲悔親,陳漌的眼圈兒立時紅了,心頭卻一松,仿若卸下千斤重擔。

  她欣然彎眸,目中波光點點。

  袁家那頭,不提也罷,說來皆是煩惱。如今既有父親作主,這門她本就不愿的婚事,必不得成。

  這一剎,陰在陳漌心頭的陰云,終是散去,她整個人都亮堂起來。

  翠兒咭咭呱呱地說罷,左右看一眼,忽地踏前兩步,語聲轉輕,面上帶著神秘的笑意:“姑娘,還有件事兒,婢子也打聽來了。”

  陳漌心頭跳了兩跳,勉力抑下,舉目環視一番,便朝她招手:“你來,隨我來內室再說。”

  翠兒歡喜應是,隨她進得屋中,陳漌在博古架前立定,深吸了一口氣,似鼓足勇氣,方點頭道:“好了,你說罷。”

  翠兒卻并不就言,而是直走到她身邊,俯耳悄語。

  熱乎乎的吐息,噴在陳漌頰邊,像火苗炙烤,又若暖陽初照。

  陳漌安靜地聽著,纖嫩手指攫住裙擺,雙頰漸浮上一層薄薄桃粉,清瞳若霧氣涌動的星夜,碎華點點、云氣漫漫,拂不散、化不開,纏綿入骨,繚繞不去…

  桂花開遍,瓊英玉樹,轉瞬已是秋濃。這時節,處處皆朗然、處處有暗香,清馥馥似隨人意,而若細尋,卻又無跡。

  郭婉倚著碧欄桿子,向水中撒幾粒香油和面浸的桂花粒兒,看清溪中紅魚爭食,鮮艷魚脊劃破水線,又被流波斂去。

  “你怎么這時候才來?”她閑閑道,掌中一枝春艷鵝黃帕子,有一下無一下揩著手指,像漫不經心:“我叫你辦的事兒,就這么難?”

  “夫人這話折煞民女了。”明心立在她身后兩步處,頭垂得極低,語聲也極低。

  郭婉側首睇她,復去觀魚:“你今兒怎么不穿紅了?怕太張揚?”

  明心暗自一凜。

  她今日確實裝扮樸素,月白夾衫、湖藍布裙,發上一點油的簪子,簪首只小兒指頭大,遠看根本瞧不出。

  她素知郭婉脾性,特意挑了半舊衣裳穿來,自忖掩飾得極好,卻不料,對方早就知道她素常模樣,特特點明說來。

  明心越發不敢抬頭,聲音里添幾分小心:“民女不敢。”

  “你這么低的聲音作甚?”郭婉似在笑,然,明艷的臉上,卻無波瀾。

  她轉首往四下瞧了瞧,眼角若有流光劃過:“這方圓皆是平坡,就這么一座觀魚亭子,孤零零地,便有人要聽壁角,也沒處兒聽去。”

  語罷,慢慢站了起來。

  明心抬眼看去。

  郭婉穿著櫻粉折枝菊通袖襖兒、孔雀藍雁來成雙蟬翼紗十二幅裙,裙尾拖曳于地,裙緣上金線繡的水波紋,若霞映金波,襯她發上明晃晃的金釵,更是耀目。

  明心收回視線,垂望腳下,眼底隱一絲艷羨。

  郭婉看也未看她,兀自引頸遠眺。

  亭外衰草連天,周遭連棵樹亦無,唯草葉在風里起伏。

  視線盡處,便是皇城。

  清晨薄霧浮動,高大的宮闕仿若隱在云間,如玉宇仙闕,輝煌而又飄渺。

  “這亭子建得也真怪。”郭婉道,話題卻又拓向別處。

  “我聽人說,前朝時,這地方原是所極大的園林,只因主人犯事,闔家問斬,于是,花樹走犬鼠、亭臺掛蛛網,不幾年的功夫便荒廢得干凈,后來干脆就被亂兵給拆了。”

  她嘆一聲,轉眸四顧,漫步走下小亭:“如今再看,這地方就是塊荒地,先帝爺偏把別莊建在此處左近,怕也有警醒后人之意。”

  語罷,又是一聲低嘆。

  明心不敢接話,只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罷了,還是說正事兒罷。”緩步繞過小亭,行至溪邊,郭婉像是回過神,踏著足下圓石,玉燕繡鞋纖巧精致:“你把消息透過去了?”

  “回夫人,是的。”明心躬下腰。

  郭婉點了點頭,美眸顧盼:“中間轉了幾道兒手?若事發,會不會查到你身上?”

  “夫人放心,斷不會的。”明心篤定地道,低垂的眼睛里,劃過一絲不以為然,說話聲卻仍恭敬:“總共拐了五個彎兒,若再加上柳婆子,中間就隔了六個人。”

  “這么多人?”郭婉望著水中游魚,頭也不抬:“你也不怕哪一頭兒接不上?”

  “絕不會的,夫人。”明心十分自信,抑或是自傲:“民女雖笨,這樣的小場面卻還應付得來。不過是給她個教訓罷了,又不是真要出什么事。”

  “那就好。”郭婉彎眸回望于她,嫣然一笑:“牛刀宰雞,我好像是有點看輕你了呢。”

  “夫人說笑了。能為夫人效勞,實是民女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明心道,語聲倒有幾分真切。

  “啊喲,我可不敢當。”郭婉掩袖笑語,眸光流轉間,似繁花盛放,艷光奪人。

  明心直看得恍神,遲疑片刻,垂下了眼睛。

  “怎么了?你這是有話要說?還是有問題要問?”郭婉立時察覺她的異樣,輕問道。

  明心猶豫了一下,終是小心翼翼地開了口:“夫人拿永成侯府開刀,民女是明白的。他們當初趕走了陳…姑娘一家子,沒一點家族擔當的義氣,事后也沒怎么幫忙,若不是陳大人運道好,只怕還得住在詔獄里。夫人是要為摯友討個公道,夫人高義,委實叫民女欽佩,可是…”

  她話頭一轉,面上漾起不解:“…可是,您為什么要去算計永成侯府的大姑娘呢?以夫人的胸襟手段、眼界地位,這一計,似乎格局有些小了。”

  她也算十分大膽了,或者不如說,于她而言,陰謀詭計、設陷布局,皆是再自然不過之事,是故每每論及,她便總要求個通透。這疑問久藏于心,她到底還是未曾忍住。

  郭婉卻不言聲,只彎著眉眼,左右端詳她片刻,“噗哧”一笑。

  明心向以謀士自詡,更以才智自負,可此際,被她這樣隨隨便便地瞧著、笑著,不知何故,后背竟滲出層白毛汗來。

  她下意識地垂下了頭。

  如同此前無數次、在不經意間、在這位郭孺子的面前,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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