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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再見藥匣

  郭婉選定的道路,注定榮耀,也注定崎嶇。她主動避去別莊,應該也有她的考量。

  步步算計、處處留意。這樣的人生,她可真的甘心?

  我們夫人是個通透的,比那一等庸脂俗粉自又不同,這其中的道理,夫人早就想明白了,姑娘盡可放心。明心一語道出陳瀅所思,不在意地揮了揮袖。

  某種程度而言,她與郭婉,稱得上心意相通。

  陳瀅轉過念來,自嘲一笑。

  她想那么多,又有何益?身在局中之人,終究還是郭婉。

  話至此處,多言別事倒也無益,陳瀅向明心一笑:聽了你的話,我便放心了。還要請你回去后上復你家夫人,就說她的心意我收到了,醫館算她一份兒,待開業了,必通知她。縱使她來不了,帖子也會如期送去。

  明心笑靨如花,拿起一副牙箸,挾了枚黃瑩瑩的松子糖,擱在陳瀅面前的水晶碟兒里,笑道:姑娘快吃糖,這話兒甜絲絲的,我們夫人聽了定歡喜。

  陳瀅倒被她逗笑,揀起糖吃了,兩個人又敘些別后寒溫,茶過一盞,明心便起身告辭。

  陳瀅知她身份特殊,親自送出二門,遙見她舉著柄油傘,艷麗的紅裙消失在廊廡盡處,方自回轉。

  細雨如絲,青石板路被雨水洗亮,縫隙間細草幽幽,草尖兒上泛起枯色。

  這場雨下過了,天兒怕就真的要涼了。知實悄嘆了一聲,心事重重,抬頭望遠。

  青石路兩側皆是竹林,天將薄暮,細雨瀟湘,越添愁緒。

  陳劭官升兩級,又得了皇上賞賜的宅子,這自是好事。只李氏堅不肯住去正房,而是安置在了東路的臨水照花,素常與陳劭連話也不講,實在有事,便叫丫鬟轉述。

  羅媽媽人在楊樹胡同,心卻一直掛在此處,隔三差五派人來問,可惜李氏根本不聽勸,竟是鐵了心要與陳劭分居。

  如此下去,可怎生是好?

  知實蹙緊眉心,十四、五的年華,見這竹林更兼細雨,倒生出幾分悲秋之意。

  驀地,身后傳來重重的腳步聲,知實忙回頭,大管事羅福生披著件蓑衣,自后趕上,躬腰行禮:小的給姑娘請安。

  那撐傘的小鬟忙轉過傘面兒,陳瀅亦回過身來,頷首笑語:羅大管事好。

  因見他走得額頭冒汗,又客氣地問:你這是有急事兒?

  羅福生規規矩矩地攏袖,垂著眼道:回姑娘的話,才太醫院送了丸藥來,小的正要給老爺送去。

  陳瀅向他身后望一眼,見阿虎繃著小臉兒,雙手捧著個黑漆匣子,目不旁視站在人后,遂笑道:原來是這樣,有勞羅管事了。

  陳劭去詔獄走了一遭兒,病倒好了大半,如今只有些輕微癥狀,如偶爾的頭疼、眩暈等,現下他恢復官身,太醫院斷了的藥,便又續上了。

  兩下里再無別話,陳瀅自去了,羅福生便沿石路轉去西路院門,踏上一條五彩石徑。

  曲徑通幽,自竹林間穿行而過,行不多遠,前頭現出座粉墻黛瓦的小院兒,滿院樹影參差,掩一角飛檐,臺磯上落葉未掃,階上雨濕微光。

  兩個小廝迎上來,將羅福生讓至正房門外,一人進屋稟報,另一人則助他褪下蓑衣,掛在一旁的檀木架上,又請他站去青氈,擦凈靴底污泥。

  老羅來啦,進罷。涼潤清和的聲線,像上好冰絲浸了雪,透著簾幕送出來。

  羅福生忙整整衣衫,回頭向阿虎做個仔細些的手勢,方挑簾而入。

  屋舍闊朗,幾案卻極簡素,掛落飛罩下擱著落地銅瓶,瓶中插幾根松枝,清香微渺,風拂時,似有山濤過耳。

  一人立于案前,穿著燕尾青松林見月披衫,柏綠暗銀團花立領袍,腰上環著根松煙綠絳子,墜著枚歲寒三友羊脂玉珮。一身青綠,唯玉珮潔白,遠望去,若綠水翻白浪,一痕銀霜耀翠湖。

  老爺,這是太醫院送來的藥。羅福生轉過身,從阿虎手中接過藥匣,低頭奉上。

  陳劭嗯了一聲,溫笑著望他:有勞你了,這大雨的天兒,可曾淋著?

  語清辭朗,三兩句響起,倒像有人撥弦。

  羅福生頭垂得更低,連道不敢,又回:謝老爺動問,小的沒淋著,穿蓑衣來的。

  陳劭點點頭,命巧兒接過藥匣,溫言道:罷了,快回去吧,聽說今兒廚下做鴨湯,正是秋時溫補的好東西,你記得給你家孩子捎些回去。

  他慣來和善,待下人從不打罵,也極少與人置氣,雖素性清冷,卻真真是個好人。

  羅福生伏地謝恩,鼻頭兒倒有些發酸。

  他們家老爺委實可憐,平白吃許多委屈,想想便叫人嘆惋。

  他嘆著氣,抹著眼角下去了,陳劭便吩咐巧兒:把藥擱下。我累了,要去里間歇歇,你們也都下去吧。

  巧兒乖順地應聲是,轉身出屋,將錦簾攏了、門扇掩了,吩咐兩個小廝守著,便點了幾個頭臉干凈的小廝,去大廚房抬飯。

  已是黃昏將近,涼風細雨,浸透人衣,這樣的天時,湯飯從大廚房領來,亦是涼的。

  陳劭慣來用飯不定,倒不如早早領了,放在跨院兒小灶上溫著,以備他隨時傳用。

  青漆院門兒悄然闔攏,陳劭自窗眼兒瞧去,見院中梧桐如翠蓋,楓葉卻還將紅未紅,像未競華妝的少女,只待西風涂抹。

  他轉眸關上窗。

  梧桐更兼細雨,點點滴滴,似清商寥落。

  嘩啦啦,不知哪棵樹招了風,拂下大片雨點兒,亂了這空寂的弦音。

  陳劭嘆口氣,捧起藥匣,來到梢間兒。

  此處原是琴室,壁上懸琴處至今尚留淺印,他也沒叫人抹去,仍舊留著,微黃的一團兒,想是當年琴囊顏色。

  這里,便是陳劭的住處,細雨瀟湘,便是這院落的名字。

  委實不大切題。

  這院中有梧桐、有楓葉,亦有三兩棵桃李,卻偏偏無竹,就連那一大片竹林,也在遠曲廊之外。

  所謂瀟湘,從何而來?

  陳劭搖了下頭,勾起唇角,合衣上床,放下帳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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