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情緒激動,陳瀅便盡量放緩聲音道:“娘別急,慢慢兒說。您看了那封信,信中寫了些什么?”
李氏沉默了片刻,方低語:“那信上寫著‘若欲知八年之事,午夜后西客院一晤’,落款是一個‘周’字,上頭還畫了副地形圖,是告訴我…告訴你父親,該從哪條道兒繞去北角門,出了府又該往哪兒走,一直畫到西客院兒的正門。”
她越說眼眶越紅,又拿帕子去擦:“讀了這信,我委實是膈應得很,當下便袖了,打定主意,晚上定要去會一會這周九娘,便叫羅媽媽她們…都回去,不許人留下服侍。”
原來,這才是李氏“留宿”枕霜居的原因。
陳瀅面色沉重。
這封信,很像一枚誘餌,只是,它引誘的對象,到底是李氏,還是陳劭?
“信呢?”陳瀅問李氏,清澈雙眸中不見焦色,唯有安靜:“這封信可還在娘的身上?”
“被紫綺拿去了。”李氏絞了一會兒帕子,又放下,眉頭緊皺:“我提前將那枕霜居的門栓弄松了,等院兒里的人都睡熟,才偷偷出門,卻不想紫綺竟來了。”
“她怎么會去枕霜居?”陳瀅問道:
李氏閉了閉眼,神情漸漸鎮定:“紫綺是來送藥的。我日常喝的藥沒帶著,她半夜想起來,連忙送了過來,孰料卻與我撞個正著。”
“所以,她就代您去了西客院兒?”陳瀅問道。
這是顯而易見的,否則李氏也不可以留在府中。
李氏點了點頭,面上滿是自責:“這都怨我。紫綺都是為著我好,死命攔著不叫我去,可我實是…實是咽不下這口氣。紫綺見勸不下我,便說代我去走一遭,看她說些什么。她跪下攔著我,我…我拗不過她,只得應了。她披了我的衣裳,將頭發也挽成婦人髻,便拿了信去了。”
一條狹長的夾道出現在不遠處,穿過夾道,便可抵達聯通西客院兒的角門。
“二夫人,您別送了,前頭路不好走。”馮媽媽在后面提醒。
李氏點點頭,停下腳步,拉起陳瀅的手,面色惶急:“紫綺走后,我哪里睡得著,只等在門邊兒,誰想…”
她又落下淚來,面色一片蒼白:“…那叫聲響起的時候,我就知道是出事兒了,我委實放心不下,便尋了出去。只天太黑,我又急又慌,竟不大知道走到了哪里,過后…就聽見你在前頭說話。”
陳瀅頓了頓,悄聲問:“您都聽見了?”
李氏頷首,面色慘淡,又有自嘲:“聽了你與劉媽媽的話,我才算真的醒過神。我真是錯得厲害,害人害己,連累我的孩兒不說,紫綺她…”
她難過得說不下去,喉頭哽塞,兩眼淚光閃動:“好孩子,娘知道錯了,娘到如今已是大徹大悟。只這時候說什么都太遲了。紫綺是個好的,無論如何你也要救救她,她一心為了我,若她真有個什么,我這輩子良心都過不去。”
淚水自眼角不住滴落,她根本無暇去擦,只緊緊地拉著陳瀅。
陳瀅拍拍她的手:“娘放心,這案子我定會查清。您還是先回去吧,祖母怕是很快要派人去鳴風閣了。”
她回頭看了看,絳云并幾個丫鬟婆子皆在不遠處,人人都是一臉的劫后余生。
今日的鳴風閣,實是大起大落,絳云的眼睛到現在還紅著。
李氏拿帕子揩揩眼角,長嘆一聲,強笑道:“為娘聽斧,這便去了,你也萬事小心。”她往前踏了一步,輕聲叮囑:“再,告訴紫綺一聲兒,就說為娘念著她的好。”
陳瀅點頭應下,李氏便與絳云等人去了。
馮媽媽上前,沉默地在前引路,眾人轉進夾道,一路往北而去。
“那角門兩頭掛鎖,里頭那道鎖已經打開了么?”陳瀅問。
馮媽媽道了個“是”,又陪笑道:“姑娘沒去過那里,那角門實則也不是直通著西客院兒的,后頭還是一條夾道,要走一會子才能到地方兒。”
她仔細地向陳瀅介紹了西客院的地形,陳瀅這才知道,所謂西客院,其實并非只一間院子,而是一小片建筑群,約有五、六所小院兒,圍成一個l型。
而今她們要走的角門,其后便連著一條l型夾道,沿路開了五、六道門,每一扇門皆對應一所院落。
“…每年打秋風的都有不少,有時候趕巧了,要來上好幾撥兒呢,一間院兒根本住不下,就多建了幾所院子。”馮媽媽解釋地道。
陳瀅了然,又問:“如今除了周家,可還有其他人家住在那里?”
馮媽媽便搖頭:“回三姑娘,沒了,就周家一家子,住在最西邊的那個院兒里。”
不必說,這一定也是許老夫人吩咐的。
“那間院子是怎么個情形,請媽媽說說。”陳瀅再度問道。
她急欲了解彼處地形,等不及親眼去看,現下就想知道。
馮媽媽便道:“那幾所院子皆是一樣的,都是兩進的院兒,外加一個小花園,那園子極小,不過十來步的樣子。”她往前湊了湊,面帶神秘:“奴婢聽說,周九娘時常在那小花園兒偷偷哭。”
按說此事她不該多口,只她與陳瀅也算過命的交情,愿意透露些消息。
“可知緣故?”陳瀅順著她的話問。
馮媽媽訕笑起來:“三姑娘恕罪,奴婢也只是聽人說了這么一嘴。”又壓低了聲音:“聽說那周柱兒倒是挑吃揀穿的,時常叫人去外頭買酒菜。”
“他們自己不出門兒么?”陳瀅不免好奇。
馮媽媽“哼”了一聲,不屑道:“他們倒想,只老太太交代了,出門兒可以,遇上什么事兒可別報國公府的名號。他們便都老實了。”
陳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姐弟二人,似皆有故事。
說話間,角門已到,唐媽媽上前開門,“嘩啷啷”一陣鐵鏈響動。
“老太太提前叫人從別的院子過去,將里面那道鎖先打開了。”唐媽媽語聲恭謹。
“祖母安排得很周到,我在這里先謝過她老人家。”陳瀅真心誠意地道。
拋開那些形而上的東西不談,許老夫人的精明與清醒,她始終很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