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太,時辰差不多了。”一個青衣小鬟出聲提醒道。
她的聲音不高,也不帶有任何討好或敬畏之意,完全就是平鋪直敘。
柳氏聞言,輕輕“嗯”了一聲,抬袖拂了拂衣襟,低垂的眉眼間浮起一絲異樣,卻又飛快散去。
“走罷。”她提著裙子走過去,將一只手搭在那小鬟伸出的胳膊上,彎唇而笑:“今兒可是大喜的日子,我這個四太太自是要到場的。”
若非如此,許老夫人也不會臨時解她的禁足。
宅門里頭的事,自是要在宅門里頭消化干凈,而在外人的面前則要和和美美、光鮮煊赫,這才不負他國公府的名頭。
柳氏“咯咯”笑出聲來,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以極輕的聲音道:“今兒這般熱鬧,我若是不親眼瞧著,豈非無趣?”
任誰聽了這話都會認為,她說的一定是陳濮的婚事,那兩個小鬟亦然,聞言面無表情,一左一右扶持著她,一行人慢慢行出夾道,徑往明遠堂而去。
當陳瀅趕到明遠堂時,知實正在那院門外的廊下急得團團轉,一見陳瀅,立時快步上前道:“姑娘您可算回來了,夫人正找您呢,快開席了。”
她一面說話一面抹汗,又拿汗巾子在臉旁扇風,白凈的面容上再不見往日沉穩。
陳瀅見狀便笑:“我被五妹妹她們拉去了,又與大姐姐說了會兒話,她們幾個都回來了么?”
知實忙將那汗巾子收了,屈身道:“回姑娘的話,五姑娘她們幾個都回來了,就是沒見著大姑娘。”
陳漌沒回來么?
陳瀅略一思忖,倒也了然。
陳漌離開的時候情緒十分激動,一時間自不會往熱鬧處去,很可能還在哪里傷春悲秋呢。
“可有人去尋了?”她一面隨著知實往院里走,一面便輕聲地問。
雖然與這個大姐姐早已漸行漸遠,但她還是有些擔心陳漌會想不開。
失戀的少女,有時候是會做出些傻事來的,而今日又是滿院子的客人,一旦陳漌做出些什么來,許老夫人必然惱怒,那可不是隨意罰罰就能了結的事兒。
“彩絹幾個已經去找了,大姑娘想是這幾日悶得太過厲害,今兒這一放寬了,家里又熱鬧,她便去哪里逛了罷。”知實回道。
陳瀅點頭不語。
彩絹、彩縷都是陳漌的大丫鬟,她們對主子的了解應該遠比陳瀅要多些。
說話間,主仆兩個已然來到了擺宴之處,那是明遠堂后頭的一處敞軒,四周圍了透風的竹簾子,涼風習習,敞軒左右還搭著幾座卷棚,供貴客們小憩。由此處往前不遠,便是一面小湖,此時荷風送爽、碧水青天,倒是比在室內還舒服些。
李氏已然入了座,遙遙看見陳瀅,招手將她喚了過去,母女兩個略說了兩句話,那廂彩絹幾個便圍隨著陳漌走了進來。
陳瀅側首看去,見陳漌的神色倒還平靜,身上的衣裙也是整整齊齊的,至少從外表看來,并無異樣。
她心下稍安,正要收回視線,驀覺數道視線看了過來,她不著痕跡地一轉頭,便瞧見了謝姜與謝妍。
這對姐妹花與柳氏坐在一桌兒,三人正不住地打量著陳瀅,時不時掩著嘴交談幾句,會心一笑,復又再去看陳瀅,顯然正在說著關于她的什么話。
對于這一家子,陳瀅委實是沒有應付的耐心,看過也就罷了。
嘴長在人家身上,人家要在那里議論幾句那是人家的自由,她懶得管也管不著。
很快便到了開宴的時辰,席間一切如常,也沒有發生什么灑湯倒酒之事,平平安安地宴罷,眾人自由活動,陳瀅便陪著陳氏回屋暫歇。
李氏坐了半日的席,期間不知應付了多少好奇的試探,更要忍受無數善意或惡意的目光,身體上雖然不累,精神卻很疲乏,陳瀅實是怕她太過勞心。
李氏果然是累著了,回屋后便躺下睡覺,一覺歇到申初時分才醒。
陳瀅一直陪在她床邊看書,見她起了,便將紫綺她們叫進屋,母女兩個重新梳頭換衣,相攜著出了鳴風閣。
晚上這場宴會才是重頭戲,來的客人也比白天更多,許老夫人一早便交代了,要李氏也幫著招呼招呼客人,李氏自不能辭,是以走得比較早。
甫一踏上那轉折的曲廊,不遠處驀地行來數人,當先二人一樣的長身玉立,一樣的大袖當風,左首那人蒼白溫潤、高挑俊秀,有若月夜孤竹,而右首那個眉眼清雅,好似濁世佳公子。
竟是陳劭與陳勵兄弟。
“老爺?”李氏立時停下腳步,視線掃過陳勵時,扶著陳瀅的手便緊了緊,旋即便換出一副笑臉來,看向陳劭:“您怎么出來了?”
為怕打擾他靜養,今天的事情許老夫人并沒叫人通知陳劭,而他此時出現,顯然是要去前頭觀禮。
“夫人也是去前頭的么?”陳劭停下腳步,蒼白的臉上含著一抹笑。
李氏幾步上前,視線再度掃過一旁的陳勵,點了點頭:“小叔也在呢。”旋即便又轉向陳劭,柔聲細語地道:“老爺如今還病著呢,這是要去哪里?”
“我去看看濮哥兒去。”陳劭道,嘆了一聲,抬手撫了撫袍角,神情感喟:“這日子過得可真是快,眨眼間濮哥兒都成親了,我這個二叔怎么著也該去瞧瞧的。”
見他果然要去前頭觀禮,李氏不由情急,也顧不得其他,一把便拉住了他的衣袖,苦苦勸道:“老爺,外頭人多氣味大,這天氣又熱,您何苦遭這個罪?”
語罷,眼風飛快掃向旁邊的陳勵,復又仍舊歸落于陳劭的身上:“老爺您身子骨兒又沒好全,太醫的醫囑萬不能忘的,這萬一被人沖撞了去,豈不是辜負了老太太的一片心?若是老太太再急出病來,我們這些下頭的人又該如何自處?”
語多婉轉,然意思卻再明顯不過。
這是在怪陳勵攛掇陳劭出門兒。
陳勵淡淡一笑,躬身退后兩步,并不接話。
李氏心頭微惱,卻也不好當真指摘這個小叔子,只得一臉急切地去看陳劭。
只要陳劭不肯去,陳勵也勉強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