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實說,請您見諒。”陳瀅平靜地看著俞氏。
俞氏笑了笑,眸光微轉,便轉向了那幾個婆子,眼神驀地一變,仿若隔了千山萬水之遙,語聲亦是淡得幾乎發寒:“我說,你們幾個是瞎了還是聾了?沒聽見陳三姑娘的話么?”
似是為了應和她這句話的效果,郎廷玉驀地“嘩啷”一聲按住佩劍,沉聲喝道:“放人!”
那幾個婆子早就看傻了,俞氏的話她們雖聽見了,一時卻還有點兒沒明白過來,而郎廷玉的這一聲怒喝,卻讓她們瞬間清醒。
“是…是…夫人。”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松開了薛蕊,齊齊退了下去,同時還把身子極力往后縮,以盡量遠離那個兇神惡煞的什么郎將軍。
“葉統領,勞駕,請把薛姑娘扶起來。”陳瀅回頭向門房的方向說道。
雖然葉青一直沒出現,但陳瀅知道,她一定不會走遠。
果然,陳瀅話聲一落,葉青便撐著把油紙傘,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門邊。
而后,也沒見她如何動作,她便已來到人群之中,將癱倒在地的薛蕊提了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同時將傘面兒往她那邊傾了傾。
“多謝葉統領。”陳瀅向葉青笑了笑,復又轉向了郎廷玉:“郎將軍,可以了。”
人救到了,自然就沒必要繼續威懾下去了。
郎廷玉領命,揮手將侍衛都帶了回來,仍舊守在陳瀅左近。
陳瀅微舒了口氣。
之所以特意把葉青叫出來,還是為了保護薛蕊的名聲,不叫所謂的外男與之進行直接接觸。
即便陳瀅自己并不在乎名聲,但在薛蕊做決定之前,陳瀅會盡可能地不去破壞對方原有的社會關系,以給她留出最大的余地。
此刻,薛蕊正依著葉青站穩身形,而待她站穩后的第一個動作,便是取出了口中的布團。
她的嘴已經有點麻了,兩臂更是痛得幾乎失去了知覺,僅僅只是取布團這一個動作,就讓她痛得面色慘白。
可是,在這張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此刻卻帶著笑,兩眼更是亮得駭人。
“多…多…謝…”說出這兩個字,薛蕊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吐字仍舊含混不清。
長時間被塞住嘴,她的舌頭都像是不會拐彎兒了,說話也變得萬分艱難。
然而,這一切身體上的痛楚,都并不曾澆滅她的意志,反倒讓她的頭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清醒,精神甚至可以稱之為亢奮。
她披著滿頭的亂發,直直地盯視著陳瀅,仿佛她全部的力量、全副的精神乃至于所有生命力,都傾盡在這個凝視當中。
“我…我要…去…庇護所…”她的嘴唇顫抖著,頰邊肌肉不住痙攣,說話這個動作在這一刻讓她痛苦至極,五官顯得有些猙獰:“救救…救救我…陳三…姑娘…我不想…不想死…我想去…庇護所…”
即便用了最大的力氣,她說話的聲音仍輕得有若一陣煙,被春風拂得細碎凌亂。
俞氏視線微垂,面無表情,如同沒聽見薛蕊的話。
事實上,薛蕊之語,不啻于在向所有人昭告著,她在忠勇伯府的遭遇。
哪怕這遭遇是她該得的,無論放在哪一家她都免不了這樣的境遇,可忠勇伯府的門楣,以及萬氏的臉面,卻還是被她給下了。
當著外人的面兒,下了個徹底。
俞氏低垂的眼睛里,飛快地掠過了一絲快意。
“我聽懂了。”陳瀅點了點頭。
薛蕊已經做出了她的選擇。
很好。
陳瀅的心情莫名有些沉重,卻又摻雜了幾許輕松。
她轉向俞氏,正要說話,卻不妨俞氏驀地抬起頭來,搶先笑道:“呀,真真沒想到呢,我真是沒想到。”
兩句相似的開場白,有效地阻住了陳瀅將要出口的話,而俞氏很快便為這開場白做出了解釋:
“我們家表姑娘與陳三姑娘竟是舊相識,真真兒的叫人想不到呢,難不成你們是在登州府的時候兒就認識了么?”她笑語殷勤地說著這些,全不見半分被人當場下了臉的難堪。
看著那張溫柔婉約的笑臉,陳瀅心頭一動。
這一番話,似是在把面子和里子都給圓上。
這倒是個好法子。
看起來,宅斗也是有好處的,至少可以鍛煉人的反應能力與處事能力,讓人在短時間內做出最符合利益的判斷。
一如此時的俞氏。
這樣的世子夫人,陳瀅自覺有必要予以配合,以使事件得以順利解決。
“可不是么?”她順著俞氏的話說道,盡量讓臉上的笑容顯得真切:“我也很意外呢,沒想到他鄉遇故人,竟在這里遇見了薛姑娘。”
俞氏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似是深為陳瀅的配合而歡喜:“我就說呢,怎么表姑娘這一去就不回來了,卻原來是與三姑娘敘起舊來。”
她說著便嘆了口氣,神情亦隨之感慨:“三姑娘是有所不知,我們表姑娘原就有些心病,鎮日里郁郁寡歡,老太太別提多憂心了,原想著送她去莊上散心,如今卻好,三姑娘邀她過府作客,這可比去莊上強多啦。”
俞氏笑得極是溫和,視線掃向陳瀅時,眼神微閃,又續道:“三姑娘此番相邀,足見盛情,我就代我們老太太應下了。”
語畢,她便又轉向薛蕊,和聲道:“好孩子,你且去罷,你叔祖母那里,我自會去交代的。”
當著一堆人的面,能夠面不改色地把謊話說得如此真誠,饒是陳瀅亦深深地覺得,俞氏此人,委實了得。
“如此,自然是好。”陳瀅說道,面上雖無笑容,眼神卻平和和許多:“世子夫人既是允了,那我就把薛姑娘請回去了,屆時還要請夫人替我向尊府老太太告個罪,就說我自作主張,請她老人家勿怪。”
“這是自然。”俞氏笑著頷首道,旋即又吩咐:“來人,把表姑娘的衣裳行李都送過去。”
很快便有兩個小丫鬟戰戰兢兢地上前,將幾個包袱送了過來,正是薛蕊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