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真真是軟到了極致,可陳涵臉上的笑容卻以肉眼可見了的速度僵硬了起來。
抄經念佛?
做針線?
她們每天應付學里的功課還忙不及,如今李氏竟還又給安排了這么多事兒?
難不成她們往后就只能在這些長輩或夫子的眼皮子底下討生活了么?
陳涵的臉色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想要開口拒絕吧,偏偏李氏把話頭兒都給堵死了,讓人根本無從拒絕;而若是就這么認下,這日子還叫人怎么往下過?
看著陳涵急得臉都綠了,陳瀅便在一旁嘆氣。
何苦來哉呢?
李氏這種資深宅斗人士,豈是陳涵這半桶水能斗得過的?這完全就不在一個層級上啊,李氏都不必出手,兩句話就把陳涵給碾壓成渣了。
“二伯母,我…侄女…平常還有好些功課要做呢,只怕那抄經…那什么…”陳涵咬著嘴唇說道,手里還不住地絞著帕子,額頭都見汗了,只覺得每說一個字都特別地艱難。
李氏也不接話,只柔柔地看著她笑,那眼神里仿佛帶著點兒旁的意思,又像是什么意思都沒有。
陳涵直被她笑得心頭發憷,囁嚅了一陣,就再也沒辦法往下說,只得綠著一張臉閉上了嘴。
“傻孩子,伯母與你們說著玩兒呢,你怎么就當了真?”李氏忽地笑了起來,拿帕子掩著嘴,眉眼間盡是恬和:“抄經念佛這些事兒,你們小孩子家家的哪里耐得住?你還真當伯母是那等嚴苛不過的長輩了么?”
說的仍舊是軟話,話里卻藏著刀子。
陳涵雖不能品出全部的滋味來,卻也聽出這話不好接,張口想要回上幾句厲害的,只腦瓜子卻不得勁兒,詞窮得緊。
便在此時,李氏忽地將帕子一收,似喜似惱地道:“只你這孩子也莫要太生分了去,若不然,伯母便會覺得心頭有愧,少不得便要多派幾名嬤嬤來服侍你們。”
這已經不能算是言語機鋒了,完全就是陽謀,大約是怕陳涵聽不懂,于是干脆挑明。
一聽到“嬤嬤”二字,陳涵心里便抖了抖,那話到口邊立時拐了個彎兒,面上也死撐出個笑來,道:“多謝…嗯…二伯母照拂。往后我們姐妹…嗯…一定會好生相處的,侄女也一定會多聽二伯母的…嗯…教誨。”
天知道這話她說得有多拗口,生生咽下了之前的那些陰陽話,臨時現編了這么一段出來。
“四丫頭這話說得是。”李氏笑著接口說道,一面便愛憐地摸了摸陳湘的頭發,柔聲道:“往后咱們都住一塊兒啦,你們兩個也別與二伯母客氣,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盡管與我說,就把這里當家里一樣。”
“多謝二伯母。”陳湘與陳涵同聲語道。
到得這一刻,陳涵才終是完全地放了心,卻再也不敢造次,生怕李氏一個高興,就真個叫她們陪著抄經,或是遣一堆老嬤嬤管頭管腳地,那可真要把人給悶出病來了。
陳湘一直低著頭,耳根兒有點發紅,似又開始窘迫起來,顯是已經聽明白了李氏與陳涵的言語官司,卻始終不曾多說半個字。
李氏見狀,心下倒生出了些許憐愛。
雖然平常不大出門兒,可她卻也時常聽人說及府中各女,深知這個二侄女是個老實的,與陳涵大不一樣。
“好孩子,可憐見兒的,這些天在學里讀書,必是苦了,瞧瞧這小臉兒都瘦了。”李氏捏了捏陳湘的肩膀,語聲越發地柔和:“你們別怕,二伯母在呢,你們兩個便與三丫頭一樣,都是我的好孩子。”
這話情意真摯,絕非作偽,陳湘聽了,不由觸動心事,眼圈兒便紅了起來,就連陳涵那張笑意盈盈的臉上,亦罕見地劃過了一絲怔忡。
“你們兩個且放寬了心,好生在這學里上學。待過些日子,伯母便與你們祖母寫信,她老人家最是慈悲心軟的,指定就叫你們回盛京了呢。”李氏此時又道,話說得極是溫軟,句句都碰在人的心坎兒上。
這下子,就連陳涵也紅了眼眶。
她們之所以會來濟南,起因便在她的身上,陳湘只是碰巧在場,于是也被許老夫人一并罰了。
相較于京城的繁華鼎盛、風氣開明,濟南這地方委實叫人住得不舒服,陳涵無一日不想著早些回到國公府去。如今李氏主動提出給許老夫人求情,她心中自亦有所觸動。
不過數息的功夫,這姐妹二人便被李氏收服得七七八八,陳瀅見狀,大感嘆服,同時亦暗松了口氣。
有李氏在,應該是能夠鎮得住場面的,往后的日子想來也不會太亂。
而事實果然正如陳瀅所料,接下來陳涵確實是消停得很,眾人雖住在一個院子里,卻是相安無事。
陳瀅偵破古大福殺人案之事,李珩已經說予李氏知曉了,李氏驕傲之余,更多的還是擔心。恰逢這時候又是年關將近,她便拿這個理由拘著陳瀅在家,偶爾還命她抄抄經,或刺鄉女工,陳瀅無從拒絕,只能捏著鼻子應下。
除此而外,李氏如今雖不管家,但倪氏還是很喜歡與這個小姑商量些家事的,陳瀅有時候也跟在旁邊幫幫忙,也算是給無聊的業余生活增添些調劑。
按理說,陳瀅本該與陳湘姐妹一樣,前往李氏女學就讀。只是,這位三姑娘的功課一向不怎么樣,那女夫子嫌她程度太差,并不肯教。
李家尊師重教,自不會強令夫子收學生,于是陳瀅便成了府中最閑的那一個,直叫李惜羨慕不已,而陳涵竟也沒來冷嘲熱諷,只偶爾看向陳瀅的眼神里,多了那么幾分輕蔑的意味,顯然是認為這個三姐姐委實是不堪的。
小雪過后,天氣益發寒冷,因李老夫人是頭一次在濟南過冬,興致頗高,三不五時地便要叫上小輩們,或去花園里賞梅吟詩,或在暖閣里頭行令猜謎,當然,這些玩樂皆在度內,斷不敢讓小姑娘家家的飲酒取樂兒,一應熱鬧也都是比較克制的。
饒是如此,老人家這愛熱鬧的性子亦是叫陳瀅大開眼界,比之許老夫人的嚴肅清淡,李老夫人顯然更容易讓人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