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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 四宜會館

  思緒飄渺間,那門外便響起了剝啄之聲,羅媽媽上前開門,讓進了一身長衫的裴恕。

  陳瀅舉眸看去,心下再度生出了幾分怪異。

  她好像就沒見裴恕穿過官服。

  每每相逢,這位裴大人要么是一身青衣,要么就是一身玄袍,一如此刻,他又是一身煙灰色直身袍,腰束寶藍革帶,抬手取下頭頂青笠,便露出了發髻與束發的玉簪。

  陳瀅到現在都沒搞清他的官職。

  一位不穿官服的大人,頂著侯爵的名號,能夠輕松地御前行走,連三品大員見了他也是客客氣氣地。

  他到底是什么來頭?

  二人互相見了禮,隨后揮退從人,各自在案前坐了下來。

  今日在此處約見裴大人,實是我有事要請大人幫忙。陳瀅一開口便直奔主題。

  原本她還想打聽一下他的官職,想了想,卻還是放棄了。

  官位與權力之間并不一定對等,這世上有些人,官職不高,卻手握實權,比如那群六科給事中,一群七品小官兒,卻有權力封還皇帝敕書。裴恕的官職,說不定也與此相似。

  此刻,聽得陳瀅所言,裴恕便看向了她。

  只要不笑,這位陳三姑娘看著倒也沒那么古怪。

  不知本官有什么能幫得上陳三姑娘的?他問道,伸臂端起了茶盞。

  盞中茶水色作淺碧,香氣氤氳而清,是上好的碧螺春。

  四宜會館名頭甚響,舉凡茶食點心,皆極精致。

  陳瀅沒急著說話,卻是自袖中取出木雕,在裴恕眼前晃了晃,輕輕往案上一擱:這是從那無名女尸的手骨里掉出來的,請裴大人過目。

  裴恕端茶的手頓了頓,未曾說話,只將另一手伸過去,拿起了木雕。

  陳瀅可以保證,在那個瞬間,她在裴恕的眼中看到了一抹了然,雖然沒說話,但那種明顯的我就知道你會這樣的神情,還是一點沒落地傳達了出來。

  陳瀅面不改色地坐著,也端起茶盞喝茶。

  這一頓所費不貲,因是她提的約會,自然由她出錢,她可是把攢了幾個月的月例銀子都帶出來了,自不會浪費這上好的名茶。

  此刻,裴恕已經把那木雕從頭到尾看了個遍,卻沒還給陳瀅,而是拿在手里把玩著,單眼皮的眼眸里,陡然射出了如鷹隼般銳利的視線:此物乃是重要物證,陳三姑娘如何私下就昧了?

  陳瀅凝視著盞中的茶水,語聲安靜:我怕我交了出來,這東西就再也找不著了。

  裴恕的眉毛便又挑起了半邊兒,將那木雕拿在手上一上一下地拋著,勾唇問道:東西到了刑部手上,還能弄丟了不成?

  陳瀅抬起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認真地看著裴恕:除了裴大人,我在刑部并無一人可信。而據當日的情形來看,這樁案子……如今怕是已經不在裴大人手上了罷?

  裴恕一把接住了木雕,定定地看向陳瀅。

  那個瞬間,他的眼睛似乎擴張了一圈兒。

  而即便如此,他的眼睛也還是不太大。

  隨后,裴恕便將那木雕擱回了案上,略顯粗糙的手指在其上摩挲了片刻,點頭道:陳三姑娘說得極是。這案子如今確實不在我手上了,因此……

  他略略拖長了聲音,語中似藏揶揄:姑娘將證物交予我,我也無權收取,只能再還給姑娘保管了。

  說話間,長臂一推,便將那木雕推到了陳瀅面前。

  陳瀅立時瞇了瞇眼睛。

  她就知道,裴恕肯定被那個曹子廉給調開了,也肯定會與她一條戰線,果然,這一切皆未出她的預料。

  裴大人且收著便是。她很是大方地說道,伸手又把木雕給推了回去,面上有了一個真正的淺笑:我交予大人的也只是一件仿品,真品我已經收好了,不到用時,定不會拿出來。

  哦?裴恕看了陳瀅一眼,面色有些古怪。

  這位陳三姑娘行事之滑頭,倒是挺出人意料的。

  他信手收起木雕,再開口時,醇厚的聲線里,又像是帶了能叫人微醺的酒意,笑道:我會留心去查的,陳三姑娘如此重托,我自不可輕負了去。

  小侯爺說錯了。陳瀅一臉正色地糾正他:這是死者的托負,并非是我。侯爺還是分輕主次為好。

  這話委實不太客氣,而奇怪的是,裴恕竟也不曾生惱。

  他收了笑,若有所思地看了陳瀅良久,忽然便問:本官其實有件事很搞不懂,想請陳三姑娘解惑。

  大人請說。陳瀅說道。

  裴恕難得地顯出了幾分遲疑,停了片刻,便問:何以陳三姑娘對查案一事如此執著?有原因么?

  難道是因為她的父親陳劭失蹤,于是才會專注于此?

  他看向陳瀅的視線,在這個瞬間變得有些深邃。

  首先,這是因為我長于探案。陳瀅想也未想地說道,并不去看裴恕瞬間有了變化的面色:其次,父親的事對我確實也有影響,我也的確想要去查。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言至此,她終是正視著裴恕,向他問起了同樣的問題:小侯爺想必是有軍功在身,為何不直接去禁軍效力?我聽太子殿下曾喚您指揮使,如今您顯然已經不是指揮使了,刑部的官員想必不如指揮使更顯赫。小侯爺舍高就低,有原因么?

  話音落地,裴恕面上的一切表情,便盡皆褪了去。

  他淡淡地看著陳瀅,就像那個玩世不恭、漫不經心的小侯爺,與他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陳瀅平靜地與他對視著。

  裴恕出現在興濟伯府,對發生在伯府的案件如此感興趣,陳瀅覺得,這應該不是單純的巧合。

  只是,看裴恕的表情,他似乎并不想回答她的問題。

  陳瀅決定再試一試。

  我想,或許我可以幫您的,小侯爺。她打破了沉默,伸手指了指他的衣袖,神情坦率:如果當時我不在現場,這個小木雕此刻想必已經落在了旁人手里,也可能會被當作無用之物扔掉。而現在,我們手里多了一樣重要的證據,而對方卻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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