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那二十八人分布在八峰的每一個地方,就像是一顆顆毫不起眼的釘子,希望能夠在關鍵節點發揮出致命的作用。
將這些釘子從劍閣內部拔出來,能夠減少很多日后的不確定性,但唯一的問題是在陸沉的眼中看來....還不夠。
就像是眼前這位靈海枯竭的峰主,便并不在那二十八人之列,而再往深處思考一點,僅僅八峰影殿便有如此多的暗棋,那么最為重要的四閣,又會有哪些人,這才是陸沉值得在意的事情。
老人周巖看了眼陸沉,問道:“我若是說我真的不知,你能信?”
陸沉說道:“信。”
老人滿意的點了點頭,微笑道:“棋子永遠都只會是棋子,對于我而言,根本沒有必要知道其他棋子的作用,不過有段日子,我倒是也曾經疑神疑鬼過,甚至懷疑那位.....”
說到這里,周巖卻突然閉嘴不語,灑脫搖頭道:“我自己沒有任何證據的事情,若是說出來或許你也認為我在故弄玄虛,就不惡心你了。”
沈墨凰倒是好奇道:“誰?”
“你當真要知道?”老人笑著問道。
沈墨凰微微皺眉,陷入了沉默。
“不用知曉,不信沒有意義,信了也只會疑神疑鬼。最后一個問題。”
陸沉問道:“為什么你會選擇答應影殿?按照東閣所記載的文錄,你從小便住在古寒峰,并且極少出山,也并無任何后輩血緣或者因果在塵世,按道理來講無牽無掛,一心修道才是常態。”
在那篇文錄之上,蘇安實則對這位老人的評價頗高,屬于大器晚成的典型人物。
進劍閣前資質平平,但是基本功極為扎實,水滴石穿,到最后才一步步超越了那些資質出眾的師兄,踏入破空境,成為古寒峰的峰主。
因為年少經歷,性格安靜且堅韌,最不容易被外物影響,是八峰內極為大道可期的一位老人,真實戰力也極為靠前。
而陸沉不明白的是,就是這樣一位本應無牽無掛的老人,又怎么會愿意跟影殿同流合污。
“答應他們...”老人輕聲問道:“很奇怪嗎?”
陸沉平靜道:“我見過不少人,按道理來講皆是些很難被它人說服的修行者,但是他們最后的選擇都讓我不解。”
周巖雙手負后,道:“每一個人都有在意和關注的點,簡單點來說便是對癥下藥,這個道理就連世俗王朝都懂,你不可能不明白。”
陸沉轉過頭,認真道:“那么像你這種無欲無求很難被說服的人,影殿又開的什么條件?”
老人沉默了很久,隨后瞇起眼睛,似乎回憶道:“我從小便是孤兒,在峰內岌岌無名,一心只會練劍,后來隨著境界越來越高,自己都不知為何莫名其妙的成為峰主,隨后又是枯坐這么多年,一生無所牽掛,所求的便是大道而已,然而只可惜天意如此,破空境便已經是盡頭,圣境從此無望....”
沈墨凰問道:“他們承諾你可助你踏入圣境?”
老人微笑著望著她,搖頭道:“真相就在這里,不過話已盡,不可說了。”
“你如今終究是劍閣叛徒,說不說可不由得你。”
沈墨凰冷漠說道,身上的威壓彌漫在天地之間,兩側的山風都仿佛停滯下來,死寂無聲。
隨著沈墨凰悄無聲 息踏入了破空境,便毫無疑問算是劍閣甚至整座天下的年輕一輩頂尖強者,身上那股高位修行者特有的威壓也彌漫了出來。
哪怕對方早在破空境已經待了多年,但沈墨凰仍然沒有絲毫懼色。
老人的一縷白發被劍氣吹拂飄了起來,臉色卻出奇的平靜,根本沒有想要動手的意思。
陸沉看見這一幕,沒有再說些什么。
雖然他能用搜魂法將其記憶搜刮出來,但是卻并未在人族身上使用過這些,更重要的是也是對一位破空境劍修的尊敬。
以一人之力奪天地造化,出塵,破空,便已經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至于日后選擇了什么道路,都只是順乎本心而已。
“我送你一程?”陸沉看了眼天色,隨后說道。
老人有些意外,隨后笑道:“好啊。”
古寒峰山巔。
兩根竹條從密林中飛出,隨后停在兩人身前。
“很多年未曾與人起劍,倒是有些懷念。”
“用點心,我不會留手。”
聽見這話,老人倒是有些莞爾,但也沒有說些什么。
一位無距境的后輩與他說這句話,倒已經是很有趣得事情,但是陸沉的臉色卻是格外的平靜,像是天經地義一般。
老人向前走去,右手便將竹條隨意攬在手中。
陸沉伸出雙指,輕輕點在竹條尾端,后者如劍一般急速飛去。
這般姿態和神情,宛如長輩指導晚輩練劍一般,似乎根本不將對手放在眼里。
看見這一幕,周巖頗有些不滿的皺了皺眉。
再怎么優秀,終究也只是弟子而已,真當我周巖練劍如此不堪?
下一刻。
兩根竹條在半空相撞。
老者輕喝一聲,劍意縱橫,如柳絮一般飄灑在四面八方。
陸沉左手隨意負后,右手化為劍指,輕輕晃動,那根被劍氣操控的竹條便不停在半空劈向周巖。
砰砰砰砰砰。
兩根極為脆弱的竹條此刻卻像是堅韌的鋼鐵一般,互相交纏對撞,沒有絲毫斷裂的痕跡。
沈墨凰安靜的站在一旁,神采奕奕的看著這一幕。
兩人皆沒有動用境界,只是以最純粹和最簡單的劍術理解在對戰。
而一人是破空境的高手,另一位就連沈墨凰都自愧不如,他們兩人的斗劍,正如萬川歸海,返璞歸真,極為有觀看的價值。
“怎么可能?竟然還能如此?如此年輕你竟然能有如此理解?”
隨著時間的流逝,兩人的斗劍還在繼續,周巖卻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像是見了鬼一般。
若是陸沉此刻身處破空境,或者以極為霸道的劍氣和劍意將他殺死,那么周巖都不可能流露出這種表情。
唯獨是這種極為公平的純粹劍術對拼,卻讓他心神不寧,極為震動。
“這就認輸了?”陸沉有些遺憾問道。
周巖沉默了會,眼神中那股數十年都未出現的戰意和生機卻越來越旺盛,坦然笑道:“古人有云,朝聞道夕可死,今日我周巖臨死前卻能在劍道一途上大開眼界,自然要繼續。“
兩人的聲勢雖然不大,但還是吸引了不少人的關注,數名 弟子從下方山道走了上來,然后便被沈墨凰攔在了山腳,只有依稀感受到劍意的存在和碰撞的響聲。
半個時辰。
一個時辰。
三個時辰。
時間緩緩的流逝。
老人的神情還是那般的堅韌。
陸沉仍然站在那里,動作穩定而單一,沒有一絲一毫顫抖的痕跡。
又是一劍。
周巖將手中竹劍脫手而出,喝道:“去!”
半空中,竹劍劃過一條穩定而又快速的痕跡,筆直的沖向陸沉。
后者面無表情,只是右手兩指高高抬起,隨后便是筆直往下。
橫豎都是一。
一分為二。
周巖的竹劍從中毫無懸念斷成兩半,隨后又瞬間化為無數灰屑粉末。
周巖心神恍惚,依稀看了眼那倒插在地面完好無損的竹條,卻沒有絲毫遺憾,只是滿足笑道:“年少時聽某些師長所說,斗劍一說是獨屬于劍修的風流,以前不以為然,只至今日,大開眼界!”
陸沉只是說道:“走好。”
剛才的那三個時辰,老人便已經將余下所有精氣神揮散而空。
油盡燈枯。
燈滅人死。
那么....唯有死去。
“為什么要幫我?”
“每一位敢與修行的修行者都值得尊敬。”
“嗯...有點道理。”
周巖盤膝坐在山巔,環顧四周,頗又有些茫然呢喃道:“修行一世,到頭來究竟圖些什么?倒不如娶個媳婦生個孩子。”
陸沉想了想道:“或許修行其實也就只是修行,并沒有什么實際存在的意義。”
周巖好奇道:“會不會太耗時間?”
陸沉搖頭道:“修行一月也是修行,修行百年也是修行,若是覺得浪費時間,便少修點,若是膩了那便干脆做些別的,誰規定修行便一定要時時刻刻修行,人間何處不修行?”
“人間何處不修行?”
周巖低著頭喃喃自語,眼神卻頗有些亮了起來,點頭道:“人間何處不修行!哈哈哈,好一個人間何處不修行!東閣陸沉,的確讓我大開眼界。”
陸沉沒有說話。
老人卻突然認真望著陸沉,微笑道:“當年影殿那人與我其實只說了一句話,人間修士如螻蟻,日夜追趕,卻苦追大道而不得,既然如此為何不反過來,去選擇成為大道的一部分。”
陸沉微微挑眉,還想問些什么,老人卻默默搖頭道:“已是臨死之人,便讓我留點體面,另外認識你很高興。”
陸沉平靜說道:“走好。”
周巖低頭閉眼,雙手無力下垂,面帶滿足笑意。
老人所說的最后一句話只有寥寥數字。
“不欠你們。”
當晚,磅礴劍氣飄灑峰間,老者一身恢宏劍意彌漫山林,劍冢山內無數古劍心有所感,微微顫動,后續一月,眾多閣內弟子因此破境或頓悟。
后世記載。
古寒峰峰主周巖,仙逝天啟五十一年。
老人壽終正寢,死時散去全身修為反哺天地,牌位與香火皆可歸于劍閣祖廟香火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