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里的日子過得飛快,一轉眼就到了年節宮中夜宴之日。
阮嬤嬤給賀知春換上了一條孔雀藍的襦裙,裙擺及地,搖曳生姿。在這裙中摻雜了銀絲線,夜晚在燈光的映襯之下波光粼粼,是再合適夜宴不過了。
宮中今日燈火通明,時不時有那穿著粉色宮裝的婢女們挑著燈籠游走而過,手中還托舉這各式的新鮮瓜果佳釀,那來自西域的葡萄美酒裝在夜光杯中,散發出甜美的氣息。
遠遠的能夠聽到陣陣絲竹之聲,還有舞婢們嬌滴滴的歌聲。
幾乎留在宮中所有的權貴,都云集在這里,錦衣華服,觥籌交錯。
在那大殿的中央,還有不知曉哪里來的番人,正在表演著戲法,憑空的從手心里開出了一朵花兒,讓人嘖嘖稱奇。
賀知春同賀余都是初次參加這樣的年節宮宴,覺得眼睛頗有些不夠看。
也就是在這太極宮中,才能有如此奢侈的宴會了。
父女二人直直的往前走,圣人正站在人群中央,笑瞇瞇的同晉王還有魏王說著話兒,他今年尚且不到五十歲,身子還算是英朗,時不時的發出爽朗的笑聲。
見到賀知春來了,圣人沖著她招了招手,笑道:“天寶來了,哥哥們正說起你呢。”
賀知春笑了笑,“可是夸獎我?若不是夸獎,我可不聽。”
圣人被她逗樂了,“夸你清減了不少,眼睛都大了一圈兒。崔九之前還在尋你呢。”
因為崔將軍年后立馬趕回遼東,崔九又久病不見好,是以他們一家三口的行程被耽擱了,沒有隨著族人一道回清河去,今日夜宴也進宮中來了。
賀知春感覺身后一陣熱風奔來,扭頭一看,可不是崔九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后,因為這次風寒太厲害,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兒,顯得越發的高。
晉王見到崔九來了,轉了轉眼珠子:“說起來,今夜寡人有一個大喜事,要送給崔九郎呢!”
賀知春心中暗道不妙,晉王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圣人也來了興趣,“哦,怎么沒有聽你提過?”
晉王將自己手中的酒盞擱到了一旁侍女手中的托盤上,“阿爹,這可是驚喜呢,提前說出來,可不就不驚喜了。您且坐著,兒子給眾人準備了些助興的節目。”
他說著,拍了拍手。
不一會兒,便上來了一個戲班子,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
不少年長的人都圍了過來,他們平日里便愛聽戲,這定音鼓一敲,就知曉這個調調是沒有聽過的新曲兒,紛紛圍了上來。
只見其中一身大馬金刀,身穿銀色戰甲,白著一張臉,唱道:“兀那賊子,還某掌上明珠…”
一個穿著紅袍兒的童子卻是哭著喊道:“阿爹救我,阿爹救我…”
賀知春往那人群中一瞧,崔宇面無表情的站在那兒,像是一尊不可撼動的雕像,而崔夫人已經搖搖晃晃淚流滿面,卻是連手中的娟帕,都忘記了拿起來抹淚兒。
崔九一臉鐵青的看著晉王,問道:“年節之下,晉王上演此戲是為何意?”
晉王抬起手一根手指噓了噓,沒有說話…這出戲分明演的就是崔宇大義凌然舍棄親女一事…
在場的人,大多數都是不知情的,只當是一出感人的戲兒,不少女眷,都瞧的眼淚汪汪的。
等這一幕戲終了,圣人也是瞧得感觸良多,“這是一出好戲,就是太悲了些…這同崔九有何干系?”
晉王鼓了鼓掌,“此戲乃是真人真事,戲中的大將正是崔宇崔將軍。兒無意間得知此事,為圣人有此忠心耿耿的良將而感動。崔將軍為大慶痛失愛女,卻只字未對圣人提過,實在是太高風亮節了。兒為崔將軍請賞。”
圣人大為驚訝的看著崔宇,“崔愛卿,當真有此事么?你真是…你真是…朕有虧于你啊!你叫朕上哪里去尋一個崔韻賠給你呢?”
晉王不等崔宇回話,就挽住了圣人的手臂,笑道:“阿爹,兒子能找到一個崔韻,替您賠給崔將軍。因為崔韻她并沒有死,而且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崔夫人整個人都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一把從人群中沖了出來,崔宇想要拉住她的手,卻知觸碰到了她的指尖。
她紅著眼,沖到了晉王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我的阿韻在哪里?”
晉王同情的拍了拍崔夫人的肩膀,說道:“夫人您請放開寡人,寡人這就帶阿韻來見你。”
崔夫人手一哆嗦,拼命的點了點頭,連嘴都顫抖起來。
晉王從人群中看了看,一把牽起正同晉王妃站在一塊兒的賀知秋,定定的說道:“知秋便是崔韻。當年那些用心險惡的小人,并沒有殺死崔韻,而是把她扔到了平康坊…后來的事情,大家便知曉了。”
知秋手中拿著的點心吧唧一下的掉落在地上,她看上去有些茫然,喃喃自語道:“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我是誰?”
賀知春心中猶如晴天霹靂,知秋是崔韻?
那她豈不是崔九的親妹妹?
她想著,猛地回過頭去看崔九,崔九此刻亦是一臉的茫然。
天底下有這么巧合的事情么?她不信。
這實在是好大的一出狗血大戲,若這出戲的目的是震驚世人,離間賀家與崔家,那么晉王無疑快要成功了。
不怪她陰謀論,實在是晉王這個人,不怎么可信。
崔夫人抹了抹淚,走到知秋面前,顫抖著說道:“好孩子,你的右邊胸口,可有胎記,若是有,是什么顏色,什么形狀的?”
賀知春心中一震,她的身上也有這個胎記,是紅色的,一個特別特別圓的圓點兒。
知秋傻愣愣的張口道:“有,紅色的,圓的。”
崔夫人再也繃不住,一把將知秋摟進了懷中,壓抑的嗚咽起來,“兒啊!娘的阿韻啊!”
知秋還是傻愣愣的,像是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一樣,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說道:“我是崔家嫡女,不是什么平康坊的賤人對不對?”
崔夫人一聽,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周圍的人已經完全傻眼了,不知曉發生了何事。
有那反應快的人,已經開始拿眼睛偷瞟賀知春同崔九了。
晉王可能覺得大家伙兒還不夠驚訝,又接著說道:“寡人有一個疑惑,不知曉當講不當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