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沒有理解錯,那按照宛州市委市政府的意見,在關于國有企業職工的身份轉變問題上,宛州市委市政府事實上是給出了兩方面的解決意見,一方面是通過現金補償的方式用以解決職工失去國有企業職工身份可能喪失的潛在補貼收益,比如水電氣補貼,又比如醫療和子女教育補貼,另外就是通過給予部分股份來重新確立企業職工作為企業主人翁的權益?”
會議室里氣氛很嚴肅,但并不緊張,發問的是一名操著燕京口音的中年男子,厚重的口音加上黑框眼鏡背后炯炯有神的目光,使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臉上。
沙正陽看過領導介紹,這是國家體改委生產體制司的一位副司長,他是此次國務院赴漢川調查工作組的副組長之一,還有一位分配和社會保障體制司的副司長擔任副組長,而此次調查工作帶隊的是國家體改委的一位副主任。
這個調查組來得很快,在裴松仁和糜重他們完成了調查工作回去不到二十天,國務院的工作組就下來了。
省里邊陪同這個工作組下來的是省委副書記韋慶良和省體改委主任吳丹以及糜重,也足見此次漢川省委省政府對這個工作組的看重。
這一次座談算得上是最重要的一次了。
前期工作組來,也是基本上沒有和宛州市委這邊接觸,而是埋頭調查了解和談話,和省里工作組才來的時候一樣,宛州市委市政府也顯得很淡然,一直到調查工作進行得差不多了,國務院工作組覺得他們想要了解掌握的東西也了解得差不多了,這才和宛州市委開始接觸談話。
之前林春鳴和鐘廣標以及錢正都分別就宛州的國企改制談了看法想法,氣氛還算和睦,不過很顯然國務院的工作組還覺得不夠深入,不太滿意,還想要在這一輪改制中挖掘出一些更具有創新的經驗和看點來。
林春鳴和鐘廣標都把目光落到了沙正陽身上。
沙正陽知道這也是領導想要給自己一個露臉的機會,不容有失,清了清嗓子,泰然道:“王司長,宛州市委在就國企改制的原則上確立了兩條,第一條,符合中央政策精神,第二條,有利于企業發展。而中央政策精神中核心就是兩點,一點是確保企業職工權益不受損,另一點確保國資不流失,最好能實現增值。”
王司長點點頭,“嗯,你把握中央政策意圖很準確嘛。”
沙正陽笑了笑,繼續道:“實際上我們都很清楚,如果單純的把企業賣掉,能確保國資不流失就很不錯了,要實現增值基本上不可能,因為真正企經營效益好的企業地方政府也沒有動力去賣掉它,繼續讓它下金蛋多好?”
“可這些舉步維艱,甚至是瀕于破產的企業如何實現國資不流失,甚至增值呢?我的理解是要選擇好接手的對象,不要局限于眼前利益,而要放眼長遠,企業的長遠發展又和我們這些職工未來的命運息息相關,所以如果這一點做好了,事實上就是把兩點兩條都兼顧了。”
“說得很好,那具體到職工權益的解決這種方式上,你能談一談宛州市的考慮和想法么?”王司長不為所動,淡然的道。
“事實上在這個問題上,市里邊林書記、馮市長、唐書記和鐘書記以其他幾位市領導也都分別在市委常委會和市政府常務會議上研究過多次,最終確立的大原則就是實現我剛才提到的那兩點兩條的辯證統一。”
沙正陽知道在這一點上始終要說清楚,而他甚至可以肯定,國務院工作組更感興趣的其實也就是宛州在改制上的這一點創新,工齡買斷補償金和國企職工身份喪失的保障補償,一個用現金來解決,一個用股權來彌補。
“小的具體做法上就是從解決職工的具體困難和保證權益上,首先所有職工都是企業一份子,那么在兩方面都應該給予保障,但年齡工齡具體下來,工齡長的原來做貢獻更多,但要到退休年齡時間更短,而工齡短的未來退休年限就還早,所以可以在兩方面來根據情況標準進行調整補齊,也是一個辯證。”
沙正陽隨即也把電風扇廠就工齡補償和身份保障的具體細化后的數據一一作了解釋,期間兩位司長和國家體改委副主任朱志龍都輪番發問,沙正陽也是應付裕如,顯得游刃有余。
“朱主任,二位司長,其實國企改制本身就是一個新生事物,我們也知道齊魯諸城也在進行改制,但是他們那邊的企業和我們這邊有些不一樣,在規模上和現狀上都不一樣,我個人看法,國企改制確立了大原則即可,在具體方案上,最好是因地制宜,事實上我們宛州市委在一些做法上也還是有些擦邊踩線,…”
沙正陽的這話一出口,讓國務院工作組和省里來的幾位領導都是為之訝然,尤其是省里幾位領導更是側目而視,這家伙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自曝其短,還是要掀蓋子?
林春鳴也微微側首,看了一眼沙正陽。
之前沙正陽就曾經和他提到過,需不需要在這個問題上點明,他也有些猶豫,不過在和鐘廣標商量過之后,林春鳴還是覺得沙正陽的建議有一定道理,哪怕承擔一些風險也是可以接受的,畢竟這是國家體改委的調查,如果能在這一點上有所突破,對于確立宛州改革開放的先行者形象是大有裨益的。
“哦?”居于正中間的朱志龍笑了起來,環顧四周,把身體往后一靠,大氣的道:“擦邊踩線,這話本身有些貶義的味道,但是我怎么感覺卻是勇于創新突破的代名詞了呢?說一說,小沙。”
“事實上市里邊在和華峰電器的談判中也遇到了很多問題,關鍵的一點就是華峰電器不愿意承擔過多的責任,尤其是按照我們市里的要求在兩方面都要予以滿足,華峰電器不愿意接受,甚至到了分道揚鑣的境地。”
沙正陽介紹道:“我們也能理解華峰電器方面的難處,他們承擔了超過了最初預計的代價,但是為了讓這些同樣在做出犧牲的國企職工利益不至于受到損害太大,市里邊也做了一些讓步,市里邊確立了一條原則,那就是寧肯市里邊在利益上做一些讓步,甚至遭受一些損失,也不能讓企業職工在改變他們命運的改制中遭受損失,所以在股份上市里邊的股份只保留了百分之五,而相當一部分是讓渡給了職工們。”
沙正陽的話引起了國務院工作組的工作人員們一陣竊竊私語,包括省委副書記韋慶良也在和他身旁的糜重小聲交談,顯然都是在探討這個問題究竟是否合適或者違規。
“我們是這么考慮的,當一家企業已經處于生死存亡的時候,甚至下一個月企業職工的工資都無法保證的時候,一旦談判失敗,那么下一個月的企業職工生活費甚至相當長一段時間的開支都仍然要由市里或者通過其他手段來解決,這歸根到底仍然是要從企業凈資產中扣除出來,既然如此,為什么不果斷一些先行解決?”
“沒錯,這看起來似乎有點兒國資流失的味道,但是我們的理解,這部分投入本身就該是地方政府來承擔的,不應當視為國資流失,反而是如果拖延下去造成的凈資產不斷縮水,那才是真正的國資流失!”
“小沙,你這個觀點有些接近于理論界的‘冰棍理論’啊。”朱志龍看著對方道。
“朱主任,‘冰棍理論’有失偏頗,以偏概全,我不認同,當然其中也有一些道理,但是關鍵在于我們的地方黨委政府在推進國企改制中應當充分發揮各方監督力量,從法規到程序再到事后監督上都要完善,從制度上徹底杜絕那種暗箱操作,這其實也是對參與改制企業的一種源頭性保護,避免它們在日后的風雨中成為受人攻訐的原罪。”
原罪?朱志龍眼睛一亮,這個年輕人看問題很深刻啊,居然能看到這一點,難怪這么年輕就成為副處級干部了,難得。
“嗯,小沙,你的這個觀點很有新意,你所說的完善法規,形成國有企業改制的制度化,我們也一直在探討和摸索,韋書記,林書記,馮市長,事實上這一次我們工作組來一方面是要調查核實一些情況,另一方面也就是要從宛州國企改制中取得的經驗進行總結,就目前來說,宛州國企改制取得的經驗很有亮點和新意,這些情況我們會帶回國務院向主要領導進行匯報。”
朱志龍臉色此時已經放松下來。
他也是參與了去年對諸城經驗的調查調研,但現在看來,他覺得宛州經驗更有看點,對企業職工的權益保障考慮得更為全面。
當然,這也和宛州企業性質和規模不一樣有很大關心,但無論如何,這是一個很成功的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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