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哐當哐當的聲音最讓人容易出神了,起碼沙正陽是如此。
九十年代的火車清一色綠皮車,哪怕是軟臥也一樣。
當然,這一趟出行四十余人的龐大代表團,不但是宛州前所未有,就算是漢川省也前所未有。
十縣二區的書記區縣長,重要局行的一把手,再加上一干市領導和一些相關部門的負責人,可以說核心圈層人物幾乎全數出動了。
這么多人,當然不可能都坐軟臥,也沒那么多軟臥,所以林春鳴索性就安排全都買硬臥,這讓包括馮士章、唐華等人都有些不太適應。
不過想想也是這么大規模的出行,為此林春鳴專門到省委和省紀委去報備,省委副書記杜高成還專門找林春鳴談了話,作了交代,要求宛州市委在考察學習期間必須厲行節約,不得講排場鋪張浪費,林春鳴也做了保證。
所以馮士章、唐華等人雖然有些不太適應,但是考慮到這么多人,的確不好安排管理,所以也都接受了。
從宛州到廣州,一千三百多公里,火車需要二十五個小時,九十年代車速就是如此,哪怕是特快。
沙正陽并沒有去陪著林春鳴、馮士章、唐華一行。
這一次市領導有十人參加這次考察學習,除了林、馮、唐三人外,還有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陰朝鳳、市委常委、組織部長葉和泰,市委常委、宣傳部長王挺,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明永昌,副市長錢正、溫耀飛、朱登元,可謂規模空前。
沙正陽和區縣的了領導們混在了一起。
二十多個小時的火車,難得打發時間,打撲克、閑聊、喝酒,就成了大家各自扎堆的小圈子。
“沙主任,自然堂那邊,還得要勞煩你幫忙在催一催了。”和沙正陽面對面的這個矮胖家伙很健談,一口典型的宛州口音,頭發梳得很整齊,估摸定型摩絲打了不少。
“杜縣長,自然堂那邊估計比你還心急吧?”沙正陽從餐幾上的食品袋里撈起兩顆怪味胡豆塞進嘴里,咀嚼著,這是對面那一桌喝酒用來下酒的菜,被對面的矮胖子給拿了一袋過來。
“這我知道,廠房已經在建了,引水渠也在修,可我聽說他們在東峽那邊的進度更快。”矮胖子是北溪縣縣長杜大偉,“沙主任,你也知道今年市里給縣里都下得有指標,簽約項目,引進資金,實際利用資金,都得要一筆一筆算,我們北溪沒法和人家東峽比,所以每一筆都得要精打細算。”
“放心吧,前幾天我還和高總通過電話,你們北溪這個廠和東峽廠的定位不同,日后生產出來的產品定位還要略高。”沙正陽寬慰對方,“只要廠房建好,他們那邊設備已經在運輸路上了,很快就可以安裝調試,誤不了事。”
“那就太好了。”杜大偉抹了抹自己梳得格外整齊的背頭,臉上浮起一抹有些歉意的表情,“另外還有一件事情,…”
沙正陽已經習慣了這家伙臉上這邊表情,只要有這種表情,鐵定沒好事兒,第一次是要請自己協調自然堂提前支付一部分資源租賃費,第二次是要讓縣里的建筑公司來承攬廠房建設,而且還要不墊資。
只要這個表情,鐵定是破事兒。
“打住,打住,大偉縣長,我早就說過了,我也不是替自然堂分辨什么,這投資環境咱們得想辦法讓人家滿意,讓人家在這里投了資就不想走,甚至還想在這里尋找更多的投資機會,這樣才能做到雙贏,你們不能之前百般諂媚,等人家一落地,就馬上翻臉,一個條件一個條件提出來,這不好。”
沙正陽也對宛州這邊的投資環境有所領教了,也難怪宛州的外來投資少得可憐,這種典型的引來一家坑一家的作風,怎么可能吸引到真正愿意來投資的企業?
杜大偉也有些訕訕,的確縣里做得有些不地道,但縣里的確也困難。
北溪不能和東峽比,偏處一角,既無什么資源,也沒有什么工業基礎,可以說如果說宛州在漢川是地大物博人口眾多卻落后了,那么北溪在宛州就是樣樣中不溜,經濟更落后。
能趕上自然堂這樣一個明星企業來縣里落戶,他們當然無上歡迎,但落了戶之后,他們也很清楚這家企業走不了了。
畢竟這種以自然資源為核心的企業,本身就是依賴資源,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要求,他們都會想辦法滿足。
至于說政府在他們心目中的印象和形象,那不重要,他們也不可能再在這里建一家礦泉水廠不是?要擴建只要是他們自己需要,他們還得擴建不是?
再說了,等上幾年我都走人了,誰還管下一屆的事兒啊。
沙正陽其實對杜大偉的印象還是不錯的,起碼根據自然堂反饋回來的情況看,這位縣長還是能做點兒實事的。
在礦泉水廠選址,審批、建設等一系列過程中,都是親自過問,親自督促,所以進度很快,而且在出現一些細節問題時,也是當場拍板,迅速解決。
當然像剛才沙正陽所說的那類事兒,在哪里都一樣,甚至更多,東峽那邊也一樣免不了。
見杜大偉有些悻悻,沙正陽也有些頭疼,和這類地頭蛇打交道,是最為麻煩的,前世中沙正陽也沒少當這種地頭蛇,但他自認為自己的態度和觀念要比宛州這邊的地頭蛇要端正寬廣得多。
“大偉縣長,我聽說自然堂正在運作他們的茶飲料項目,他們現在正在漢都新湖新建一個茶飲料廠,沒準兒也有意在宛州還要建一家,咱們北溪緊鄰桐山,而桐山又是咱們重要的茶葉產區,也許本來人家有意選址在你北溪的,結果被你們縣政府這么一折騰,人家興許就選到你們南面的柏山去了。”
沙正陽不得不丟出一顆誘餌。
這倒也不完全是虛言,一旦新湖項目建成投產見效,那么新的廠子肯定要啟動,但選址那里就不好說了。
宛州的桐山山脈和柏山山脈遙遙相對,北溪和柏山兩縣是茶葉主產區,也的確有可能進入視野成為選址所在。
“當真?!”杜大偉圓臉上陡然一震,差點兒從座位上蹦起來,連帶著手上的怪味胡豆都被丟到了一邊兒,“茶飲料?呃,那是需要鮮茶作為原料么?”
“茶飲料的工藝還是比較復雜的,具體一下子也說不清楚,大概就是要把茶葉進行高溫殺青之后進行粉碎,然后通過一些工藝流程加入飲品中,對茶葉肯定有需要,這種飲品價格也不便宜,也要比礦泉水貴不少。”
沙正陽其實還是挺喜歡像杜大偉這種聽到項目投資就來了精神的干部,起碼人家是把這些工作放在心上的。
不像有的干部對此不冷不熱,一副有求于他的模樣,這才是對地方經濟發展妨礙最大的因素。
至于說像杜大偉這些干部有這樣那樣的毛病,那也是時代和環境造就的,沙正陽相信隨著他們這一次南行考察學習,讓他們看一看南粵這邊的黨委政府是如何招商引資,是如何來服務企業留住企業的,沙正陽相信肯定會大有改觀。
“那對茶葉的需要量大么?”杜大偉更關心這一點。
企業建起來,如果是以茶葉為原料的,那就太好了。
北溪東部和桐山東部南部都是桐山——柏山山脈山區重要茶產區,產量不小,但是論名氣卻遠不及東面豫省的鄰居,所以茶葉賣不起價格。
每年來來收茶的外地茶商都是百般壓價,一個不耐煩就走人,使得這邊的山區茶農吃足了苦頭,而一些茶場茶廠制作出來的茶葉也是價格低廉,只能在本地銷售。
如果真的有一家需要大量茶葉的茶飲料企業,那么對于本地的茶葉種植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利好消息。
萬不得已茶農和茶場茶廠也可以將茶葉賣給茶飲料廠,最起碼也可以保證不至于賣不出去,同時也對外來茶商也是一個競爭制約。
“這恐怕要看茶飲料的生產規模了,如果銷售勢頭好,那肯定需求量就會很大,而且我估計這種茶飲料對茶葉的品質要求不是特別高,也就是說中低端茶葉,只要確保生態無農藥殘留,基本上都能接受。”沙正陽笑著道。
杜大偉當然明白沙正陽的言外之意,最優等的好茶,茶農和茶場茶廠仍然可以對外銷售,而品質一般的茶葉就可以銷售給茶飲料企業作為原料,這恰恰是茶農和茶場茶廠最歡迎的模式。
“沙主任,如果您說的這事兒能落實,那我剛才說的就當沒說,說實話,我本來是想請您和高總說說,主要是礦泉水廠到牟潭鎮那一段路路況不好,大概也就幾百米,看看能不能廠里出資把道路整修,臨近的村鎮也沾點兒光,盡然如此,那這事兒我回去之后和劉書記商量,還是縣里來想辦法,…”
杜大偉的實話也讓沙正陽有些感觸。
農業縣就是這樣拮據,幾百米路段,哪怕完全硬化打成水泥地坪,又不要求必須要按照一級后者二級路面來,估計也就是幾十萬,但對于北溪縣來說都不是一個小數目,也難怪這位杜縣長這么作難。“杰眾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