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樊書記在這里,讓樊書記過來!”有了底氣的沙正陽分開人群,氣壯如牛,目光環視四周,一臉驍悍,“圍起做啥子?共產黨的天下哪個還要翻天不成?”
處理這種群體事件,首要就要在氣勢上拿足,壓倒對方,沙正陽前世在鄉鎮上任職時也不知道處理過多少次了,經驗十足,只是現在他年齡太年輕了,感覺起來有些欠缺火候。
不過這還是九十年代初期,政府干部的身份還是能鎮得住一些人的,只要不涉及到自己切身利益,沒有誰會輕易把自己推到第一線去和政府作對。
樊文良目光有些復雜的看著沙正陽在前面指東打西,無論是言語,還是氣勢,都完全不屬于任何一個在基層干過相當一段時間的角色,甚至熊晨在他面前都顯得有點兒畏首畏尾,言語上更是不如對方順溜。
這重點大學出來的就是不一樣啊,學習能力就這么強?幾個月就能在村上也混得風生水起,三五兩下就能把堂子鎮住,自己甚至都還沒有怎么發話呢。
樊文良對這種事情自然也是有把握的,他沒少經歷過這類事情,但見到沙正陽三下五除二就控制住了局面,心中忍不住就有些感慨起來。
“樊書記,我去喊車上的人下來,放心,不得跑!唐會計,你把人帶到村上去,喊無關的人散了,人家男女耍朋友的事情,你們這些人在那里豎起耳朵聽啥子?沒見過嗦,自己屋里娃兒都多大了,還在這里聽墻角,騷得很嗦!有這個精神,各人回去早點抱著自己婆娘困瞌睡!”
見沙正陽一個恐怕連對象都還沒找的小伙子說起這些葷話來也是一套一套的,周圍的男男女女都是哄的一聲笑開來,但是這些人也不是光靠兩句嘴皮子白就能打發走的,還有的甚至油起嘴來。
好在有潘老大招呼著,這些人倒也不敢太放肆,看得出來潘老大在這一帶人緣關系不錯,起碼能招呼得到人。
沙正陽走近那輛米黃色的越野車,才發現這是一臺老式的豐田巡洋艦LC60。
雖然老式的陸巡,但是在銀臺縣城里也不多見,除了兩大廠外,幾乎沒有哪個單位用得起這種價格不菲的純進口越野車。
看見幾個躲在車里嚇得如同寒風中鵪鶉般的小年輕,沙正陽敲了敲車窗,“開著車,跟我走!”
陸巡啟動,周圍的人在沙正陽和潘忠富的招呼下讓開路,汽車緩緩的跟在沙正陽身后向四五百米外的村部而去。
估摸著沒有多少熱鬧可看,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部分老百姓開始散去,但是仍然有一部分人不肯散去,跟著汽車旁邊一起到村委會。
一直到了村委會,這個時候派出所的警車也閃著警報來了,這個時候樊文良和沙正陽幾個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畢竟剛才是上百人圍著,如果稍微沒有控制住火候,有可能變成車毀人傷,釀成這樣大一件事情,而且還是有鎮上干部在場,如果追究責任下來,不說要怎么樣,但上邊肯定要對他樊文良控制局面的能力打一個問號。
接下來的事情就要好辦許多,這個時代的派出所公安還是很有威信的,值班警察一陣吆喝招呼,老百姓多少也有些懼怕,大部分便慢慢散去,只剩下零散幾個人在村委會邊閑站著聊天。
其實這一類事情說到最后也就是談錢,感情沒有了,那么作為“占便宜”的一方,男方總的要給女方一些補償。
不過兩邊談得不太順利,雖然承認的確和女孩子睡過覺,女孩子也的確刮宮一次,但男的認為那都是兩個月之前的事情了,而且他和這個女孩子分手也是因為家庭中父母堅決不同意他們處對象才分手,而且他也給女孩買了不少衣物首飾這一類的東西,現在沒有理由要支付什么補償分手費。
“行了,你一個大男人究竟占沒占別人便宜,我們不去探究了,你說的沒錯,感情都是相互的,不存在誰占誰的便宜,也的確不存在什么補償費用,但你想想,人家女孩子這么年輕流產了,對身體傷害有多大,需要不需要買一些補品來補一補身體?”
沙正陽雙手環抱,站在幾個男孩子對面,雖然不比對方幾人大幾歲,但氣勢上卻足以碾壓對方,“農村里的女孩子不像城里那么對這方面開放,人家以后還要嫁人,現在這樣了,總要出去散散心避避影響吧?”
“再說了,人家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們在一起處了這么久,難道就一點兒感情沒有?”沙正陽目光盯視著對方,“如果是那樣,只想玩弄人家女孩子感情,我只覺得你這個男人品性太過卑劣,你這些朋友恐怕心里都會看不起你,和你這樣的人交朋友很危險,如果你們有感情,你連讓對方留下一個勉強算合格的回憶都不愿意?”
男孩子被沙正陽的話刺痛了,抬起頭想要反駁,但是臉上表情變幻再三,最終還是低下頭,“我身上沒帶錢。”
“那不行,沒錢這個事情就擺不平!”旁邊派出所民警有些惱了,那邊好說歹說才說好補償一千五百塊錢,這邊費勁了口舌,居然來一句沒錢。
樊文良當然不會參與這些具體商談,說實話這種事情他也不擅長,尤其是和個體來對話,但他很想看看沙正陽是怎么來處理這種事情。
站在門外,聽著沙正陽語氣平和但卻言辭犀利的和那個男孩子對話,樊文良不得不承認沙正陽對對方心態的捕捉十分到位,一點一滴的剝開對方的心防,然后不動聲色的迫使對方就范。
但說到最后,那個男孩子卻來一句沒錢,這事情好像又卡殼了。
沒錢肯定不行,那邊也是費盡口舌才說到一千五百塊錢作為女孩子流產之后的營養費,雖然一千五看起來不少,但是比起一個女孩子的流產和失戀帶來的身體和感情創傷,也說得過去。
他倒是要看看沙正陽怎么來處理眼下的僵局。
再看看已經跑到村委會邊上和兩個村干部閑聊的熊晨,樊文良內心沒來由的一陣煩躁和惱怒,怎么自己選的人都這么沒用?
郭業山的眼光就這么好?
不能說熊晨沒能力,做事踏實,在農辦工作也是兢兢業業,但是應變能力和口才確實差了一些,但在這種時候就成了軟肋。
之前熊晨被潘二娃嚇到后退,而沙正陽卻挺身而出,最后一個才來鎮上半年的年輕干部,居然比在鎮上工作十多年熊晨還能招呼得住人,這不能不引人深思。
這說明什么?在樊文良看來,這說明沙正陽那是真的在下鄉跑村,群眾基礎才能如此厚實,村干部和其他鎮干部都招呼不到,他卻能“一語退敵”。
不得不說樊文良是想多了,沙正陽固然下村時間不少,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讓一個鎮兩萬多人都能熟悉他,而且就算是他熟悉認識,也不可能讓潘忠富這些人如此輕松的俯首帖耳令行禁止,那是金錢的魔力。
潘忠富很清楚如果自己當時不聽招呼,那么別說潘二娃進廠的事情沒戲,弄不好明天他自己都得要立馬從廠里打起鋪蓋卷兒滾蛋,一個月兩三百的收入那就想都別想了。
這個時代鄉鎮企業里可沒啥保護職工勞動權就業權這一說,《勞動法》還要94年才會頒布,而且現在多的是人想要進廠,紅旗村和東方村的人還該優先呢。
“我真的沒錢,誰沒事兒會帶那么多錢?”男孩口氣也挺沖,“你身上會帶一千多塊錢?你拿出一千塊,我算你本事!”
這話沒錯,誰沒事兒會帶一千多塊錢的巨款在身上?這年頭工資一月一百多兩百是常態,而且還是正式職工,相當于二十多年后,沒事兒誰會沒事兒會帶五六萬現金在身上?
一句話噎得民警也是惱羞成怒,“小崽子,挺橫啊,剛才被老百姓圍著,咋沒見你這么橫?”
“我又不傻,憑啥去自找苦吃?”小年輕倒是挺回說話,也讓民警哭笑不得。
沙正陽清亮的目光在四個男孩子臉上逡巡,良久,才道:“沒事兒,我相信你,一千五百塊錢而已,就認在我頭上,我擔保,三天之內,你把錢送到南渡鎮政府,怎么樣?”
男孩訝然,看著沙正陽,“你信得過我?”
窗外的樊文良也皺起了眉頭。
沙正陽這樣處理很不妥當,這幾個小年輕只要脫身,怎么可能會送錢來?
就算是讓他寫下欠條,日后找上門去,恐怕他們家的大人也不會認賬,弄不好還要反誣這邊敲詐。
“兩個原因。”沙正陽的語言也很清晰,“第一,我相信一個男人的承諾,要么不答應,要么答應了就會履行;第二,我認識你們中的一個,你們是漢化總廠的子弟吧,漢化總廠子弟不至于在地方上留下一個低劣的印象吧?”
沙正陽說得很輕松,但目光卻落在靠著當事男孩身旁那個青年臉上。
當事男孩疑惑的看了同伴一眼,同伴躊躇著靠著他的耳朵小聲說了幾句,當事男孩臉上略顯驚慌,但隨即又穩定下來,“那好,三天之內,我會把錢送到南渡鎮政府。”
“說到做到?”沙正陽含笑問了一句,“不需要我到你們廠里找你家長或者廠領導探討這件事情吧?我知道可能你們也還沒有收入來源,所以我建議你回去之后把事情和你的父母如實說清楚,也沒有必要添油加醋,男子漢大丈夫,做了就做了,一千多塊錢,相信你以后也掙得到。”
“不用你操心,我自己知道怎么做。”被沙正陽半真半假的“威脅”提醒之后,男孩有些不忿的道:“難怪你如此有把握,如果你不知道我們身份,是不是…”
“兩碼事,如果你把自己作為一個男人的自尊都看得一文不值,就當我看錯人。”沙正陽也皮笑肉不笑的回應了對方一句。
有潘忠富的拍胸脯,加上沙正陽的政府干部身份,女方那邊自然也沒啥說的。
十點還有,兄弟們,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