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關谷上一次大雪。
是在大殿下來的時候。
大殿里的塑像,佛龕,蒲團一切都沒有改變,淡淡的燭火搖曳,佛光普照,一片安詳。
青石回過頭來,望著面色復雜的易瀟,再一次問道。
“誰是易小安?”
“你不記得了你也不記得了”扶框而立的易瀟,面色怔然,呆呆杵在原地,接著想到了一些事情。
“白袍老狐貍你還記得嗎?”
“洛陽城里的那場梨花雨呢?”
“芙蕖芙蕖劍吶!”
坐在蒲團上的青石菩薩面色稍稍有些復雜,他看著易瀟的神情,微笑說道:“這些我當然記得。”
“柳禪七前輩是佛門上一位行走天下的客卿,死在了春秋元年洛陽城的箭雨之下,一生經歷,在佛塔第二層有所記載。”
“托殿下的福,青石入了佛塔,出關之后去了一趟洛陽,救下了那里的百姓那場梨花雨,自然也是記得的。”
“芙蕖劍是劍主大人風庭草廬當中的一柄劍,那柄劍被贈給了殿下您”
青石從蒲團上站了起來,雙手拍了拍袖袍灰塵,他已經坐了很久,看著易瀟認真的神情,凝重說道:“殿下,這些我都是記得的。”
易瀟按在門側的手指微微發力,殿門咔嚓一聲,木屑濺開。
殿內有風刮過。
燭火大盛。
兩人之間相距不過數丈。
目光交接。
一字一句。
“和尚你為何要修閉口禪,可還記得。”
良久的沉默。
青石沉默了很久,他抬起頭來,直視著大殿的穹頂,看著曼妙的紋路順延大殿盤旋,在他站起身后,殿內的佛光便大盛起來,大柱閃爍一二,溫和的焚文在風中流淌,蔓延。
整座大殿因為菩薩的愿力,而變得神圣起來。
青石的雙眼無比認真的凝視著某一點。
他似乎想要記起來什么。
大雪紛飛。
夜風嘶吼。
那一日有人要撞破什么,那一日自己看到了什么,那一日發生了什么 “這些秘密,不能言語,我便藏在給您的‘佛牌’當中。”
第一句話如閃雷驟逝。
“殿下,等您走后,我便會抹去您的記憶,然后選擇忘了這件事。”
接著第二句話在風雪當中消弭。
那一天發生了什么?
記起來,快記起來 身邊是嘈雜的嘶吼。
像是萬鬼出行,不斷咆哮,遮掩了重要的聲音。
好吵啊好吵啊 最后一切重歸寂靜,大殿的焚文隨風消逝,一切恢復平靜。
打破平靜的,是一聲嘆息。
“我忘了。”
至于為何要修行閉口禪 青石收起凝視穹頂的雙眼,有些痛苦的閉上雙眼,聲音微微顫抖:“我修閉口禪,是為了,是為了”
“為了殿下。”
“為了殿下,再如何記不得了。”
說出這幾番話,似乎便用盡了全部的力氣,青石睜開雙眼,看到了扶框而立的小殿下,面色有些蒼白。
他聲音沙啞道:“易小安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嗎?”
涼甲城的城頭。
袁四指登上城頭,望著城下護送而來的鐵騎列陣等候,黑甲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白色,輕聲說道:“曹之軒來了,說是準備向西關賠禮道歉。”
江輕衣笑了笑,不以為意,雙手扶著城頭,平靜說道:“曬著吧。”
袁忠誠站在江輕衣身旁,向后擺了擺手。
郭攸之和費祎兩人對視一眼,默默從城頭退下。
袁忠誠和江輕衣站在城頭。
向前看去,前方是一片茫茫的雪色,霧氣彌漫,涼甲城外列陣的洛陽鐵騎數量不多,但曹之軒親至此地,視線之外的甲士數量,恐怕能直接淹沒這座涼甲城。
“曹之軒身旁除了紫袍以外,還帶了一個姓段的年輕人,是吞噬相的修行者,修為不容小覷。”袁忠誠面色還算平靜,瞥了一眼自己身邊披著白袍氣定神閑的西關新藩王,“那個姓段的,是個厲害人物,王爺傷勢未愈要千萬小心。”
江輕衣輕輕嗯了一聲。
“我不傻,西關也不傻,道歉有用的話,戰爭又有什么意義?”
他深吸了一口氣。
城頭忽然刮來一陣大風。
白袍被雪氣揭動,來回翻飛,邊緣如浪,內里的青色軟甲猶如火焰沸騰,江輕衣幽幽說道:“袁忠誠,你能看到那里的兩個人嗎。”
站在城頭的袁忠誠身子忽然僵住。
他順著江輕衣抬起一臂指向的方向,目光掠去,最后停留在一片空白的曠野之上,大雪落下,空空蕩蕩。
那里什么都沒有。
江輕衣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了。”
他意味深長說道:“你相信‘宿命’嗎?”
袁忠誠欲言又止,最后搖了搖頭。
“是存在的。”
短暫的停頓之后。
“我看到了。”
江輕衣神情并不輕松,他喃喃開口:“在那本書里,所有的故事都寫好了結局,每個人像是一個玩偶,從出生到死亡,國家的興起與衰落是不是很諷刺,我們拼盡全力在這個世道活下去,拼命對抗命運,這些都只是命運的一部分。”
袁忠誠有些錯愕,他已經聽不太懂王爺在說些什么。
江輕衣低垂眉眼,笑著問道:“你覺得,現在四海之內,單挑而言,誰最強?”
袁四指老老實實答道:“雖然王爺有了半部,但應該還不敵那些大修行者。”
江輕衣笑著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王爺隨時可以破境,但破境之后再出手就礙了規矩。”袁忠誠認真說道:“即便王爺破境,我認為也不是如今齊梁易瀟的對手。”
“說的不錯還有呢?”
“四海之內,王爺可以與幾大妖孽平齊,遇上青石菩薩和南海道胎,應該都是五五開的局面。但王爺你敵不過易瀟的‘因果’,除此以外應也不是李長歌的對手。”
江輕衣沉吟問道:“所以四海之內,你更看好易瀟,還是李長歌登上如今大世的第一人?”
袁忠誠謹慎答道:“我更看好易瀟。”
“說得很好。”江輕衣微笑說道:“但是說的不對目前來看,四海之內最強的那個人,不是易瀟,也不是李長歌。”
袁忠誠有些微惘。
“喏,就在那。”
江輕衣再一次指了指那個方向。
袁忠誠什么都看不到。
在江輕衣的眼中,那片曠野之上,站在一個披著黑袍的年輕女子,還有白蓑麻衣的少年儒士。
“那是個女人。”
江輕衣輕輕說道:“她叫易小安以前是易瀟的妹妹。”
袁忠誠聽到這個消息之后無比震撼,無比愕然。
“不是親的。”江輕衣笑了:“我們都見過的,只可惜,我想你們所有人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