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精致的人多半是挑剔的,而陳淼明顯有些聰明過頭,精致到了極處。就算是臨時居住的房子,也務必要整潔有序。無論任何時候,見人之前總要精心準備一番,不給別人的眼睛找麻煩,也不想從別人看過來的眼神中給自己找不痛快。同時她更不喜歡別人在她面前邋遢做事沒有效率。
李牧野回到家的時候已近黃昏,進門就看見陳二姐坐在窗邊的藤椅上,窗簾不例外的掛著,將室內情景嚴密封鎖。她斜著身子在燈下看書。出乎意料的,居然是一本武俠小說。查老先生的鹿鼎記,小野哥看過多遍,很熟悉那封面。
“你還記得回來的路?”陳淼有些不滿意小野哥的晚歸,隨即有些期待的樣子問道:“那件事進行的怎么樣了?”
“有點進展吧,今天還為了曾家的大丫頭跟人打一架。”李牧野道:“您當初要是給我弄一警察之類的身份就不會有今天這麻煩了,估計這件事也會容易很多。”
“我倒不如直接告訴人家你是特調辦主任,比她們居住城市的市委書記級別還高,這樣的話肯定更容易了。”陳二姐語帶嘲諷的說道。
李牧野道:“遇到個姓盧的,惹了點麻煩。”
陳淼道:“應該是向春同志的兒子盧軍,你跟人家動手了?”她似乎沒注意到自己的語氣,不自覺的站在了小野哥的立場上,隱約似有擔憂關心的意思。
李牧野點頭道:“那人在追求曾紅艷,條件差距懸殊,我若想完成您交辦的事情就只好當機立斷,本想著讓他知難而退,卻沒想到那人本事不大,脾氣卻不小,還沒完沒了了。”
陳淼哦了一聲,道:“脾氣再大也沒用,不過你最好還是不要做的太過分,我跟他嬸子的哥哥是老同學,這次來這邊出差前還跟向春同志打了招呼,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暗中給你們調停一下,交給朋友也不是不可以。”
這個情況阿輝哥沒跟自己說,并且老媽的意思明顯是希望自己手下留情不要動這個盧軍,甚至還有讓自己跟他結交的意思。而陳炳輝卻是暗示直接弄死這姓盧的。
他嗎的,老子到底該聽誰的?
這件事的背后很不簡單,牽扯的太深了。如果不是為了陳二姐,李牧野絕不想摻和進來。他想起了阿輝哥在電話里半明不白透露給自己的那些信息。老媽的這個老同學必定十分不簡單。盧向陽是軍方人物,職務級別比他身為省委常委副書記的哥哥還高一級,那就是部堂級的大人物了。陳炳輝為什么要暗示自己干掉盧軍?陳二姐又為什么態度截然相反?
“你在想什么呢?”陳二姐把手里的書放下,起身活動一下四肢,嘆道:“真的是老了,坐著看會兒書,眼睛發花,渾身發緊,肩膀和后背都不舒服。”
李牧野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問題,岔開話題道:“要不要我給您按幾下?”
陳淼并無深究小野哥想法的意思,未置可否,忽然又問道:“你已經把這里的事情跟小輝匯報過了吧?”
李牧野沒有半秒鐘遲疑:“還沒有,您最近惱了他,我怎么好把您的動向告訴他。”
“口是心非。”陳淼淡然一笑,道:“你這傻兒子智商太高,演技太好,我現在是真拿不準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顯然她并不認為小野哥說的是實話。
李牧野道:“我反正永遠不會做對您不利的事情就是了,我想在這一點上阿輝哥也是如此吧。”
陳淼冷笑道:“感情牌,加上拙劣的臥底計劃,兩個兔崽子不知道哪來的底氣在我面前耍花招,不過沒關系,我有的是閑暇看你們怎么瞎折騰。”她說著,主動趴到了沙發上,招手道:“來吧,傻兒子,給老媽按幾下。”
陳二姐智珠在握,早已習慣了用陰謀論的方式去看待身邊的人和事。她唯一沒有料到的就是,小野哥這個兒子不是裝的,更絕非她所以為的是陳炳輝在利用她對故去孩子的思念之情跟她耍的花招。
后背上的觸感給她帶來難以名狀的舒適感,這兔崽子的按摩本事簡直是蓋世無雙。陳二姐盡量忍著不哼出聲來。
“二姐,您要不要睡一會兒?”李牧野道:“飯做好了我叫您。”
“不需要。”陳淼活動一下脖子,擺手示意小野哥可以停下了。李牧野立即起身給她準備了一杯茶。陳淼接在手里品了一口,道:“成,真暖心,這傻兒子雖然心眼多了些,但照顧人的本事還真不是別人能比的。”
李牧野認真道:“都是我應該做的。”
陳淼看著他,覺得這小子這一臉真誠實在很難得,如果不是陳炳輝授意的,有這么個傻兒子倒也真不錯。
“你不是要去做飯嗎?”陳二姐笑道:“去吧,我自己看會兒電視。”
廚房里,李牧野正忙活著。客廳里的電視機又不出所料的傳來新聞頻道的聲音。當出現與南海有關的內容時,陳二姐忽然來了脾氣,罵了一句:“混蛋,簡直是亂彈琴!”
“喲,這是誰又惹您生氣了?”李牧野端著做好的飯菜擺到客廳茶幾上,隨口問道。
陳淼嗅到了香氣,食指大動,居然有點小期待。她不大喜歡將這種真實感受暴露在小野哥眼中,淡定的不去看那些色香味俱全 的菜肴,道:“除了你那個頂頭上司外還能有誰。”又禁不住罵了一句:“卑鄙!魯莽!”
李牧野順著她的口氣說道:“年輕人做事難免心浮氣躁,主要還是對那邊的局勢不夠熟悉吧?”
“居心叵測!”陳二姐冷哼一聲,端起飯碗,吃了一口菜,道:“你們兩個小崽子是一丘之貉,一個跟我這兒擺弄糖衣炮彈,另一個就在南海的問題上瞎胡鬧,真以為這么做就能讓我就范?”
“您還是吃飯吧。”李牧野為她布菜,道:“氣大傷身,為這點事兒不值得,阿輝哥不聽您的,我跟他不一樣。”
“陳炳輝是不是命令你對盧軍下手了?”陳二姐吃了幾口,忽然放下碗筷,目光灼灼看過來。
“他的確是有這個意思。”李牧野出現了瞬間的猶豫,陳二姐這雙眼太不容沙子,小野哥意識到隱瞞不過,倒不如坦率的承認,末了又解釋道:“主要是因為這姓盧的有點礙事。”
“狗屁!”陳二姐爆了句粗口,道:“你們那點小算盤我還不清楚嗎?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牧野此刻已經能夠猜到陳炳輝的真正意圖,反問道:“您覺著阿輝哥會做對您不利的事情嗎?”
“我覺著我還沒老到需要你們來擺布我的生活的地步!”陳二姐忽然怒了,拿起筷子又狠狠摔在桌上,道:“我在這條戰線上工作了三十六年,從來沒想過參與到黨內派別的紛爭中,臨到退休了,難道會犯這種低級錯誤?那些外人不清楚我是怎么樣的想法,他陳炳輝是我一巴掌一巴掌拽扒大的,怎么會不知道他姐是什么人?”
話說到這個地步幾乎就是圖窮匕見了。
李牧野索性也說了句透亮的話:“也許真正擔心您犯錯的人不是他呢?畢竟這種大事是容不得半點錯誤的。”
“你不打算繼續裝傻兒子了嗎?”陳二姐忽然收了怒容,換了一張嘲諷的笑臉。
“我本來就是您的傻兒子,今天是,以后還會是。”李牧野誠摯的說道。
陳淼微微蹙眉,擺手道:“行,行,行,你繼續裝下去。”
李牧野嘿嘿一笑,道:“不管您是怎么想的,我反正說的是真心話。”
“話說到這份兒上你還能裝下去,也真是夠敬業的。”陳淼點點頭,道:“可以,你喜歡演戲,咱們這娘倆兒的戲碼就不妨繼續演下去,是不是我說的話你全都聽?”
李牧野道:“于公我的任務是陪在您身邊照顧您,于私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母親。”
“臭小子嘴巴抹蜜似的甜。”陳淼是娘心如鐵,內心里對這話仍抱有很大懷疑,她從小野哥的臉上看不到絲毫破綻,索性不看了,又拿起碗筷吃了幾口,問道:“跟曾家的丫頭接觸過了嗎?”
李牧野點頭道:“大概有些進展了。”
陳二姐有點懷疑:“裝成傻子都行?”
李牧野討好的:“您交代的事情,不行也得行,人的天性中是有弱點的,我對她下了點猛料。”
陳二姐道:“你這拍馬屁的本事確實了得,糖衣炮彈弄的太有針對性,連我都招架不住了,幾乎要懷疑你是不是我親兒子了,更何況曾家那丫頭。”
李牧野道:“您不帶這么損人的。”
陳二姐道:“這還真不是損你,說實話,李牧野,我是真有點佩服你了,能忍人所不能忍不算厲害,關鍵是你還能做別人做不到的事情,這就很難得了。我雖然出于對職業操守信仰的尊重,指點你來找曾家母女,但在私心里,我可并不希望你們特調辦能把這案子辦的多漂亮。”
李牧野道:“我現在能確定您是在夸我了。”說著,小心翼翼的將挑去魚刺的魚肉放到陳二姐碗里。
陳淼默然看著,都說戲如人生,如果這是一場戲,或許真的可以演一輩子?
“這案子比你們想的要復雜多了。”陳二姐忽然話鋒一轉說道:“太平佛國的背后藏著的是太平會,有些人想利用這件事大做文章,我對此是不贊成的,但有些事情就不是簡單的立場問題,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提及了太平會,只這一點已經足夠小野哥把這件事的脈絡捋順了。之前參云老和尚說過,對方做這個局有三個目的,最后一個就是要推動某件大事。看來就是太平會所謂的大文章了。再結合阿輝哥今天透露的信息,這個所謂的大文章很可能是指向陳二姐認識的某個大佬的。她這么說的意思已經很明白,她不贊成,但因為某些因素又不方便反對。
“大概能夠想象得到。”李牧野道:“我知道您為了經略南海,在南海門和太平會內部做了許多布局。”
陳二姐微微點頭,由衷道:“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天生就是這一行里的人啊。”又道:“小輝有他的想法,可我也有我的打算,有些事情必須由我親自來做才能有始有終,退下來不是不能接受,可不應該是現在。”
李牧野表示理解的點頭,道:“您其實已經幫了我很多。”
陳二姐道:“我幫你是出于公心,之所以選擇了這么讓你難受的方式,卻是出于私心。”又道:“你忽然回京,當天晚上小輝突然登門,緊接著你就在他的扶持下閃電速度接手特調辦,完全打亂了我的布局,不得不讓我生出 疑心,特調辦是我建議成立的,原本那個位置蓋是黃永昊的,這個位置當然不會是白給他的,在這件事上,紫云黃氏跟我是有協議的。”
李牧野道:“或許,這才是您跟阿輝哥之間的矛盾所在?”
陳淼微微點頭,道:“你說的很對,這的確是我和小輝之間最大的問題,在他看來我這是選邊站隊的舉動,所以他才要迫不及待的安排我退下來,但在我看來,別人可以這么認為,他卻絕不應該這么看我。”
李牧野道:“您現在指點我辦這案子,其實已經說明了您是大公無私的。”
“太平會的一小撮妖人只是癬疥之患,我指點你也是職責所在。”陳淼道:“而我擠兌你不是因為別的,只是沒辦法相信你會真心實意的來給我當兒子,我一直懷疑這是陳炳輝那小狼崽子別有用心的安排,想通過你來控制我。”
“您言重了,沒有人能控制您。”李牧野鄭重說道,又問道:“您現在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內情?”
“因為我忽然覺得有你這么一個大兒子也挺不錯的。”陳二姐漂亮的丹鳳眼瞇成一條線,笑看著李牧野,道:“通過這幾天的接觸,我至少能確定一件事了,就是小輝和你對我都至少不會有惡意。”
老媽顯然是有攤牌的意思,她的心思深沉,智慧如海,說出的每一句話都飽含深意。
機會十分難得,李牧野這會兒只有認真聽著的份兒。
陳淼繼續說道:“不過我知道你們倆有一件事瞞著我不說,你別否認,因為在我的記憶中,你不應該是任人擺布的人,就算是小輝現在位高權重也不可能辦到,你這次進京太突然,跟陳炳輝之間表現的也太一致,這不是你的本性,所以我斷定你們兩個小崽子有事瞞著我,之前我一直想把這件事挖出來,但今天,我改主意了。”
“這又是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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