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瘋不瘋
大安寺依山而建，是一座小有規模的寺院，門前鐘樓雄偉壯觀，具有元明時期的建筑風格。兩扇厚重的木門上布滿了銅釘，院子里正對大門的是一棵巨大的古松，挺拔蒼勁的樹身向人們訴說著歲月的滄桑。何錕铻穿了一身居士服飾站在樹下的石桌旁。李牧野拾級而上，轉過一道彎兒，林木山色忽然在眼前消失，就看到了他站在樹下，似乎已經恭候多時。</p
“讓你久等了。”李牧野走過去，回望來路，道：“怎么選了這么地方見面？”</p
“年輕人的體力真好。”何錕铻道：“你是八點鐘到的山腳下，不到一小時就走到這里，我每年冬季都會來這里住些日子，每一次上山都是個巨大考驗，沒個大半天根本上不來。”感慨完年紀差異，又招呼李牧野坐下，說道：“茶是山上自產的松針茶，你慢慢品嘗，所以選在這里見面，其實是因為我要在這里住到春節。”</p
“咱還是直接一點吧。”李牧野道：“你，或者你們，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p
“應該是你究竟想從我們這里得到什么吧？”何錕铻不動聲色道。</p
李牧野一笑，道：“咱們還是彼此都坦誠些吧，我有所圖但并非一定要圖你們什么，你對我卻是志在必得。”</p
何錕铻面皮微紅，思索了一會兒后說道：“是白小姐把你引薦給我的，一開始我只是把這事兒看成是一個必須辦成的任務，但后來通過接觸發現跟你合作其實是一門非常好的生意，之后你帶著那些孩子們出海，回來以后你就出名了，老沈就跑來向我打聽你的底細。”</p
“你沒說，他就自己登門來問了。”李牧野說道。</p
“是的。”何錕铻道：“其實我已經猜到他一定會去找你，老沈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商人，最大的問題就是太傲氣，外表謙虛和藹，內在卻是個恃才傲物的主兒，能入他眼的人并不多。”</p
“你打發閨女去我那里暫住，就是想到了沈培軍會試探我，所以故意給我留下一個找到你的機會？”</p
“你要這么理解也可以，曉琪去你那里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想去。”何錕铻道：“我其實是希望曉琪能有正常的取向，可是能讓她看得上的男人并不好找，從她十八歲起我就在物色這樣的人，三年來也就遇到你一個，所以我才會違心的鼓勵她接近你。”他說到這嘆了口氣，又接著道：“我知道你不會把她怎樣，而且我也一直有安排人暗中保護。”</p
李牧野：“你覺得我要真想做什么，你安排的人能管用？”</p
何錕铻：“你不是沒做什么嗎？”</p
李牧野：“說實話，你讓我有些刮目相看了。”</p
何錕铻：“說實話，你更讓我另眼相看才對。”</p
李牧野：“再相互吹捧下去，我就沒法吃飯了。”</p
何錕铻：“那就說點有用的。”</p
李牧野：“何曉琪以為你派她來我身邊是做臥底的。”</p
何錕铻“她一直都想在我面前證明自己的才干。”</p
李牧野：“你很清楚她有多大能力。”</p
“很多時候我連自己的主都做不了，又怎能保護一輩子？她以后得靠自己，當然是越早成熟越好。”何錕铻看著李牧野，道：“我首先是希望她終身有托，如果不可以，至少該遇到一個好老師。”</p
“你這樣的人本不該聽憑別人擺布。”李牧野與之對視說道。</p
“人在江湖豈能盡如人意。”何錕铻苦笑道：“那個瘋女人不是對任何人都如同對你那般友好的。”</p
“我本以為你會借著還船的機會提出合作，滿足白雪對你的要求。”李牧野道：“卻沒想到你會把何曉琪派到我身邊。”</p
“合作是遲早的事情，我更在乎的是曉琪的未來。”何錕铻道：“你應該比我清楚，像你我這種人，事業發展的越快就離那一天越近，別看我現在風光無限，其實還比不得張海潮那傻逼，這輩子想求個全身而退都是奢望啊。”</p
李牧野想起了李奇志曾給自己講過的沈萬三的故事，還有后世的胡雪巖。道：“你是明白人。”</p
何錕铻嘆了口氣，道：“這幾年公司發展的太快啦。”</p
李牧野道：“人怕出名豬怕壯，你的名頭太響。”</p
何錕铻看著李牧野，道：“你的事業發展的比我還快，可名聲卻不顯，尤其是你在俄羅斯眼看就要闖下大名堂的時候竟能急流勇退，就這一點便比我強了許多。”</p
李牧野道：“你琢磨錢袋子，我琢磨人心，這時代四平八穩，注定不屬于你。”</p
何錕铻嘆了口氣，道：“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我做不到張海潮那么下作去入贅。”</p
“沒人能萬壽無疆，活的再長，若是心里頭不痛快也是沒意思，張海潮之所以戾氣那么盛，想來在家里的日子也不會太痛快了。”李牧野道：“跟他比，你的修養要高深太多了。”</p
“敗軍之將不足言勇。”何錕铻擺手道：“我的才具其實很有限，也就是膽子大一些，如果不是遇到了一個聰明人，根本走不到今天。”</p
“早就聽人說你背后有個高人，我一直以為是陳淼，看來另有其人？”</p
何錕铻回首看了一眼山門。</p
李牧野不由大為好奇：“難道這位高人在這里？”</p
高人并不高，就算不區分男女以全體國人平均身高為標準，眼前這個四眼仔也是拉后腿那個序列當中的。而且這個高人有點年輕，貌似比李牧野大不出十歲去，而且長的猥瑣無比。頭顱特別大，瞇瞇眼，大鼻頭，雷公嘴，一臉的痘子。身上衣邋遢骯臟散發著臭烘烘的氣息，最不可思議的是，這家伙竟是被關在籠子里的。</p
何錕铻探手一指說：“你也看到了，是個精神病。”</p
精神病怎么會成為改變何錕铻命運軌跡的高人的？李牧野詫異之余湊到籠子邊好奇的打量這個人。</p
“當心他吐你一臉口水。”何錕铻提醒道。</p
“沒事。”李牧野擺擺手，對著籠子里的高人問道：“請教貴姓高名？”</p
“我不告訴你。”四眼仔傻笑起來，露出滿口黃板牙，嘻嘻哈哈沖著何錕铻勾勾手指，道：“你過來，我告訴你個秘密。”</p
何錕铻有點詫異他怎么沒沖李牧野吐口水，往前湊了幾步問道：“袁成德，你要告訴我什么？”</p
“你再湊近些，我悄悄告訴你。”瘋子袁成德說道。</p
何錕铻攤手苦笑，主動把身子湊到籠子外。</p
“呸！”一口青黃色的濃痰吐在他臉上，籠子里的袁成德拍手稱快，哈哈大笑道：“傻瓜騙傻瓜，你比我傻瓜。”</p
何錕铻顯然經歷過類似的事情，不動聲色的取出手紙擦掉濃痰，對李牧野苦笑道：“絕大多數時候都是這樣子。”</p
李牧野點點頭，道：“看樣子病的不輕。”</p
何錕铻道：“別看毛病大，明白的時候卻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p
“你慢慢說，我聽著呢。”李牧野看著籠子里的袁成德說道。</p
“說起來他也是個可憐人，九十年代初那會兒國家搞了個超級天才計劃…”</p
袁成德是湘西人，父母都是普通工人，這小子從小就聰明，有過目不忘的天賦，五歲上學，九歲就跳級到中學，十五歲那年被選進科技大學的超級天才培訓班，可謂是少年得志，前途無量。</p
曾幾何時，也是整個社會都羨慕的一小撮成功人士之一。</p
何錕铻介紹起袁成德的過往，不勝唏噓感慨，說道：這小子十七歲那年愛上了一個學姐，苦追不得反因為長相問題被羞辱一番，一怒之下就把那女孩子鼻子給咬掉了，打了一場官司后，學校認為他情緒太不穩定，把他給退學了，父母因為失望透頂，就決定放棄他，全力培養他弟弟。那一年他們家突然失火，父母和弟弟全都燒死了，只有他安然無恙。</p
那件事以后，他父母的單位領導可憐他，就給他安排了一個圖書館管理員的工作。這小子就在圖書館里天天看書，有一天突然從圖書館里跑出來，大白天追一個小姑娘耍流氓。被眾人扭送到派出所以后就成了瘋子。</p
“你是怎么認識他的？”李牧野更關心的是這個人究竟高在哪里。</p
何錕铻道：“因為是瘋子，所以沒判刑就給放了，工廠把他給開除以后，這小子就開始流浪生活，輾轉討飯來到上海，而后被這寺廟里的澄空大師收留，以抄經為生，當時我還在跑船，聽到澄空大師替人解惑的名聲，便來寺廟里找成空大師請教，我對大師說想要金盆洗手回頭是岸，還沒等大師說話，他在一旁忽然放下毛筆說了一句，彼岸在前，回頭不如上岸。”</p
“什么意思？”李牧野一下子沒能理解。</p
袁成德忽然說道：“意思就是他在苦海里走的太遠，沒機會回頭，只能指望彼岸在前。”</p
這貌似又正常了？</p
何錕铻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當時大師也是這個意思，我就決定不回頭繼續做海上買賣，后來陳淼找上門來請我幫忙從南洋接貨私運一批設備，那件事辦成了，我才得到了一個上岸洗白的機會。”</p
“一頭豬被養的又大又肥，眼看著就能吃肉耗油，卻妄想回頭是岸？養豬人和屠夫們會答應嗎？那時候你身上唯一的價值就是那條別人不敢走的海路，走下去就是你的宿命，唯一的活路。”袁成德揚聲說道。</p
“那你倒再說說看，我現在的活路在哪里？”何錕铻眼睛一亮，激動的問道。</p